自那以后,每个周末,我依旧都会带她回来家里,还有父亲带回来的一群男生,她是唯一一个从学校来家里的女生,母亲很喜欢她,她每周末还会留住在我家,大家在一起聊天,或者说笑,她从不参与,只是默默听着,或是陪我在房里看书,也会带着我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念唐诗,小院子里,有一颗大榆树,春天生机盎然,夏天枝繁叶茂,秋天唯美萧条,冬天倔强骄傲,不论哪个季节,我总会在某个周末的清晨,看见她,拿着大扫帚,清理院子,也会跟我,帮母亲做些家务,直到周一开学时,再跟我和父亲一起回学校,学校后院是一片空地,父亲和其他老师,经常带着我们,来这里劳作一番,翻土,上肥,除草,这里种了很多蔬菜,平时供给学校的食堂,食堂做饭的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大家轮流做,因为学校已经没有多余的经费和口粮,去养活厨子,何不为跟我蹲在小田埂上,拿着小铲子,挖开一道沟,将干粪,一排排的撒过去,我当然会怕臭,但我知道,这是必须做的事,她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每次上肥时,总是找别的“工作”给我,等我过来时,她已经上过肥,准备填土了。那时虽不太平,有些苦,但是日子倒也过得去,这里有老师,有一群年轻的孩子,有朗朗的读书声,至少在那时,对我来说,学校如同世外!
周末晚饭后,那些男孩子,会回去学校,何不为便跟我一起留下,住在我的房间,她会听我给她背诗,有时她也会给我讲故事,但从没有讲过她的故事,我也从不过问,时间久了,两年过去,或许是母亲的关怀,打开她的心扉。
1922年,4月,寒冬将将过去,天气乍暖,第一次直奉战争就迫不及待的爆发了,张作霖的奉系,与吴佩孚的直系,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处在中间的河北,一片战火连天,百姓苦不堪言,何不为的父亲是当时地下抗日同志,离开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后来,何不为一家,被日军追杀,这时,她也能猜到,父亲是个什么结局了,否则,怎么会一家被日军追杀?她带着10岁的妹妹和两个年幼的弟弟,还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去北平投靠表叔,却遇到了直奉战争,一家人走散,只有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在身边,后来,到了北平,发现表叔家的情况,也不能常住,可母亲多病,弟弟年幼,1923年,她只好先独身来到天津,投靠姑姑,本想待稳定下来,接来弟弟和母亲,谁知,姑姑一家早已不知去向,极度困顿无奈下,她只能在天津大街上游荡,最后晕倒在了那个小胡同,如今吴佩孚已经控制了北平,自己也入了公学,写信去寻找母亲,到现在两年了,也没有回应,表叔一家,也是不知去向。父亲被杀害,失散的妹妹和两个弟弟还有母亲,不知过的如何,是否还在人世,成了她最大的牵挂,可是啊可是,自己对自己,都无能为力,如何寻找照顾家人呢?自父亲离开,她改名为何不为,有何不可为?这个名字听着有些霸道,甚至蛮横!有何不可为?但这也是她要报仇的决心!即为报仇,有何不可为?
我记得那晚,她坐在昏暗的烛台边,微微低着头,语气中,可以说是,云淡风轻的对母亲诉说着她的凄楚身世,我记得那晚,她白色的衬衣,衬着她消瘦的肩头,我坐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忍看,我记得那晚,这个16岁的女孩子,“云淡风轻”中的自尊和隐忍,还有心底痛苦的号啕!!!
她没有哭,但是,我听见了,就是听见了……
说罢,她抬起头,看着濡湿眼眶的母亲,看着沉思入神的我,淡淡一笑,我还会记得,那一晚,她在诉说,亲历的家破人亡后,颠沛流离后,坚强温暖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人称会被嫌弃不?
☆、第二章
张作霖坐拥着中国最肥沃富庶的东北大地,却年年一到春天就与各地军阀混战,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役,奉军大败吴佩孚部,张作霖沾沾自喜,决定又要“大干一场”,大批奉军进占南方各省,时任张作霖部京榆驻军司令部,副司令的郭松龄,得知张作霖大举购买武器,和对南方的步步紧逼之后,极为反对,提出安境养民,和平发展东北,却得到张作霖的反对,以及奉军内部的排挤,东北是中国的大门,那里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可张作霖占着这样一块疆土,却不曾珍惜,一味穷兵黩武,战争不断,土地受到践踏,百姓无以生息,许多年轻人被征去奉军,或死或伤,家中遗孤,多半处境艰难,最后,1925年底,郭松龄被迫起兵,经由秦皇岛,山海关,占领绥远,锦州,直到巨流河西岸时,面对冰天雪地,为了让军队得以休息,停留数日,殊不知,对岸的张作霖部,却使出,吃张家饭,不打张家人的心理战,本就属奉军的郭松龄部队,一时军心涣散,最后关头,他身边的参谋长,几乎成了张作霖的内应,起义失败,郭松龄本可以快马离开,以求东山再起,可身边的几个文官和他的夫人韩淑英并不能骑马,不忍抛弃,一行人驾着马车躲避着张作霖的追杀,可最后,依旧被捕,1925年,12月25日,郭松龄与夫人韩淑英被枪决,暴尸三日。
那个冬天真冷,尸体在城门之上结了厚厚的冰,有如东北的人心,没有人敢哭,没有人敢看!
许多年后,我依旧天真的在想,若郭松龄当初在巨流河西岸,没有给张作霖喘息之机,一鼓作气,起义成功,东北得到了和平发展的机会,百姓得意安养生息,还会有后来的这些苦难么?但是,郭松龄终究是失败了,围绕着巨流河西岸,与沈阳几乎灯火可见的一夜,那功败垂成的一战,某种意义来说,改写了中国的近代史,还有我们每个人……
学校里,得知郭松龄战败后,无不扼腕叹息,学生们写文章,作诗,悄悄摸摸的歌颂者郭松龄的义举,但是,我跟何不为都不曾参与进去,这些时时变化着的时事里,她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的任务,就是读书!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初三之后,自然就是要升高中,何不为的英语和数学,成绩并不理想,我也想办法帮她补课,可是,或许人各有志吧,她怎么学,英语成绩还是在班里垫底,但是好在,那时的学风,讲的不是成绩,而是才学,这个才学可以是各个方面,也是某方面的,虽然外面战火纷纷,但是学校对日常教学,从来没有松懈过,像往常一样,伴着炮火声,考试如期进行,我顺利过关,何不为的英文几乎交了白卷,但是文史却拿了满分,几个老师,几经商榷,在英语白卷上,给了她60分,她跟我一起读了高一,这让我在心里,捏了把汗!
学校都是平房,我们坐在校园里的一个小土墩上,拿到成绩,何不为似乎是意料之中,或许是她的性格,并不见得有多惊喜,我想跟她说,英语就做了两题还全错,你应该好好学学英语,然后再去好好感谢感谢,改卷的老师,不然,你现在还在初三。一想还是罢了,我总感觉她跟我不一样,读书,不是她的志向!
可她就那样看着我,也不说话,半晌,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有些不好意思的,背面朝上递给我,这本书不厚,也有些破损了,我翻过来一看,是希梅内斯的文集,将书给我之后,她便不看我,两手向后反撑着地,仰着头,说“谢谢”
我笑笑,我不想问她,谢我什么?……
春天,学校组织郊游,不论怎样,不能因为外界原因,就总把年轻人关在院子里,这是父亲说的,经过安排,确定无事后,我们一起去了渤海湾,一群久未出门的年轻人,撒欢的在海边笑着,闹着,背着诗集,或吟诗作对,似乎忘记了那些心酸苦楚,何不为跟我坐在岸边的礁石,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感觉,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看我,迎着海风,笑了笑,我不是没有跟她牵过手,但是那都是在逃去防空洞的慌乱中,如今面对着大海,牵着她的手,我依旧慌乱,我不知道为什么……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暗,起了风,何不为跟父亲还有一群同学走在前面,我和几个女同学,在后面聊着天,走着走着,慢了许多,经过一片礁石,爬过一个小山坡,可以看见那群人,已经走远的身影,待我从山坡上下来时,何不为竟然一直在那里等我,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突然,她带着我向前狂奔起来,我听见她在笑,我也在笑,笑声和着耳边呼啸的海风,我记得,在山坡下,看见我之后,她眼中,一丝不易察觉,又浓重的欣喜,还有那一刻,我埋在心里的欣喜!
为了防止奉系军舰进攻天津大沽口进而威胁北平的安全,冯玉祥的国民军在天津大沽口水道布下了水雷,并且规定一切商船不得进入。然而日舰不停劝阻,强行闯关,并且使用舰载机枪炮击大沽口,这使得学校的日子,也艰难了些,每日读书,作业,依旧是必不可少的,何不为也开始常常看一些军事书籍,我依旧沉浸在我的少女诗书里,以前是听到炮声,现在是远远还能看见有炮弹落下,这样的日子不知断断续续持续了多久。
但是周末,却还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可以回家,跟何不为一起回家,一路的残垣断壁,路边多了不少尸体,有炸死的,有病死的,我想,更多的,应该是饿死的,我心酸也害怕,甚至会想,有一天,我们是不是也会躺在这?一群男生跟父亲聊着天走在前面,偶尔看一眼路边的死尸,这一眼,让我很难过,他们在学校,并不可能会见到尸体,可当他们看见街边的尸体时,眼中却是那样淡然冷漠?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过去,对那几个男生说,不要去我家!我家不欢迎你们!可一想,人家有什么错呢?这样的世道,你不习惯能怎么样呢?难道一看见尸体就晕过去,那你一天得晕多少次呢?再看看何不为,面无表情,昂首抬头,像一个战士,似乎看不见其他,径直大步朝前走着。
突然,她走到了我前面,弯下腰,我有些不解
“怎么了?”
“上来,我背你,回去的路不短”她就那样背对着我说道
想了想,还是趴在了她的背上,我穿着棉袍有些笨拙,她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好我,转头在我耳边说
“不怕,趴我背上,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闻到她身上淡淡棉油皂的味道,说不出的一种清香,让我安心!这香气,跟她这张英气的脸,有点不符呢!想到这,我就这样趴在她单薄的肩上,埋着头,无声的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我停了下来,我想她不是对那些街边死尸没有反应,也不是冷酷,也不是害怕,她的态度,跟表现,或许是无奈吧!我没有抬头,就这样趴着,一会儿我听到父亲在前面说
“怎么还让背上了?”
“没有,韩嘉毓不大舒服,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韩嘉毓,即便我们认识几年了,她依旧那么称呼我,而我也是,依旧喊她何不为……
母亲在厨房忙碌着,何不为去帮忙,我就做在门口看着她,添柴烧火,然后不时起身看看灶台上的锅,还会偶尔转过头,对我笑一笑,我不说话,也不回应她的笑,就那样看着她。
晚上,将一群男生送到大路上,父亲回来,母亲正在烧洗澡水,学校的条件有些简陋,洗澡,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小院,是母亲带我和弟妹们来天津找父亲时,才租下来的,院子不大,一间堂屋,一间偏房,偏房比较宽敞,父母和弟妹住在那,院里还有一个小屋子,是我的房间,里面一张床,还有一屋子的书,父亲还搭了一个小木屋,用作洗澡。
以前都是我先洗,她再洗,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和何不为一起洗澡,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两个女孩子,我却很不好意思,会害羞,会紧张,她转过身脱下衬衣,长裤,回头看我
“怎么了?你不习惯?我可以出去,一会儿再洗”
“不是的,你洗吧”我不敢看她,也转过身,开始磨磨蹭蹭的一件件除去衣物,有一个大木桶,我俩都很瘦,一起站在里面,她帮我擦拭着身体,我低着头,不敢抬起,过来一会儿,何不为问我
“嘉毓?怎么了?”
“没怎么”说这话时,我突然抬起了头,也不害羞或者扭捏了,因为,我心中的欢喜代替了羞涩,我听到她喊我嘉毓,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她笑着看我,手上的毛巾,依旧湿着水,帮我擦洗着,我感觉,她那双带着魔力的眼睛,快让我窒息,我上前了一步,抱着她,唇边柔软的触感,让我醒了过来,是的,我吻了她,她依旧笑笑,摸摸我的头,她的笑,在不大的房间里,在氤氲的热气里,让我迷离,贪恋……
夜里睡得正熟,隐约的爆炸声,惊醒了我,带着惊恐,我不住的靠近何不为,只是寻着本能,靠近她的温度,却不知她已经醒了,我感觉,我陷入了她温暖的怀抱,抬头看她,她微笑着,柔声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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