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萍得知我在北平,百忙之中,来到疗养院,她是第一次见到嘉明,但却像故友重逢一般,坐在病床上,跟嘉明嘻嘻哈哈着,我感觉我这个年纪小小的妹妹,似乎能用她的单纯可爱,交到全天下的朋友,我也希望,她能平安长大,交到全天下的朋友……
令萍告诉我,不为走时,只说要去蒙古,若没有其他事,应该快要回来了,我听后有些小开心,告诉令萍,等不为回来,有空我们几个一起带嘉明去北平走走,因为她身体不好,这样出远门的机会是真的不多,我也是想间接告诉令萍,若不为回来,让她来见我!
因为晚上不怎么敢睡,所以,白天我会睡午觉,以往我哄嘉明睡午觉,她总是不老实,在我怀里一会儿抓抓我的头发,一会儿摸摸我的脸,我虽困倦至极,又不忍冷落她,都是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的看看她,对她笑笑,可就这样,足以她开心的安静下来,哪怕不睡,也不再闹我。
不过今天,她好像很乖的样子,我一觉睡醒,已经过去两个钟头,睡足起来看看她,她安安静静的躺着,小手还握着我右手的小拇指,这是她睡觉的习惯,忍不住低头去亲亲她,却发现,她浑身冰冷,我愣了一下,赶忙去试她的鼻息,没有!再试试她的脉搏,没有!
顾不上穿鞋,我冲出病房,去找医生,一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了看她的情况,照了照她的眼睛,对我摇摇头,意思是已经晚了,她真的是睡着离开了我……
胡阿姨站在我身后,扶着我的肩,眼泪不住的落在我的肩头,我看看他们,说道
“谢谢,能请你们,都先出去么”我听到我语气中的镇定
我理了理她身上的衣服,缕缕她的头发,摆正她的手脚,坐在床边,看着她,我给她取了一个“明”字,我祝福她能长大,我祝福她能交到天下的朋友,我祝福她能像我,经历一段美好的爱情,可是……上天没有听到我的祝福,一个都没有,她终究离开了我们,但我依旧祝福她,祝福这个跟我只有四年家人缘分的妹妹,我祝福她在不再有病痛,不再有死亡的天国,能够依旧快乐,得到永生,不要再回来这个痛苦的人世间……
看看窗外,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窄窄的小床上,照在她有些大的病服,照在她长长的睫毛,照在她因为病痛已经陷下去的双颊……
她生在那个寒冷的冬夜,走时却沐浴着阳光!真好!她出生那晚,屋里满是女人孩子的哭声,所以她走时,我不要哭!!!
胡阿姨用医院电话打去南京,通知了父亲,父亲当晚便赶来,他看到这个小女儿时,一脸的平静,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在这叹息里除了听到万般无奈不舍,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是啊,她那么小,却从出生就要遭受这多的折磨,与其如此,离开,对她,对我们而言,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火化了妹妹,我跟父亲带着骨灰,回到天津,母亲得知后,痛不欲生,本就生病,现在更是卧床不起,父亲带着我们四个在郊外一处坟地,安葬了嘉明,她还小,依照家族习俗,所以没有给她立碑,这段不长的缘分,在这个没有墓碑的土包前彻底画上了句号,埋上最后一锹土时,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从此,她也是我家八口人中(何不为在内是八口),唯一生在天津,留在了天津的人!是真正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不久后,不为来信,她说,她前几日回到北平,第一时间赶到了西山,却发现我已离开,在胡阿姨那得知了妹妹的死讯,她没有安慰我,只是提了一句,随后,跟我说到她这次出去拍摄的情况,告诉我她一切都好。我知她是怕又惹我伤心,所以没有多说,但是,我也的确伤心,可能有什么办法,生死降临,谁能阻止?!简单给她回了信,告诉她现在只等父亲能早日找到新的校址,因为北方,真的已经很危险了……
经过多方努力,父亲在蚌埠寻到一处合适校址,靠近郊外的一个院子,像是民房一般,但是足够用,父亲安排了列车,下半年将所有师生陆续送到蚌埠,我记得,离开天津那日,我那拖着病重之躯的母亲,从车窗探出身,虚弱的对我说“嘉毓啊,你把门窗都关紧啊”,我又回头仔细检查一遍,确定关好门窗才上车,可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再也没能回到这个“家”。
刚到蚌埠,第二年初,我在失去妹妹后,又失去了母亲,她本就有气喘的老毛病,后演变成肺痨,加之痛失骨肉,使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将将过罢春节,她走完了她四十五年的人生。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的在她的坟前给她烧着纸钱,这个传统的女人,始终带着对孩子的愧疚,即便我们都已是大人,临走前她依旧觉得放心不下,觉得是她撇下了我们,她也对嘉明愧疚,即使她已离开我们!母亲走前,甚至说,她应该早点死,应该死在天津,那样可以陪着嘉明,不会让那孩子,生前死后,都孤孤单单……
不为在信里讲,她跟自己的生母,做了十四年的母女,在十四岁时,永远与家人,与母亲失去了联系,可也是在十四岁时,又做了我母亲的女儿,至今,也是十四年,她说,两个母亲在她心里是一样的!
在母亲弥留之际,她没能赶来蚌埠,也没能参加葬礼,但她自此,终身穿着黑白色的素衣,她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我知道,我懂,她在用她之后的全部生命,永远为母亲守孝!
这个新校园,因为许久不用,土路上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坑洼,所以一开春,几个老师带着全校师生,开始平校园,铁锹不够用,就自制工具,几个男生,用木板钉了简易工具,还有不少女生,拿着竹篮,捡石头,铺路,虽然辛苦,可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处,我们在大门后又开垦了一个不小的菜园,跟那时一样,上午上课,下午有空,就集体种菜。
嘉琪带着孩子跟两个弟弟在母亲去世后,随父亲一起去了南京,我留下来,守着学校,守着父亲的意志,也是我的意志,可一切似乎只是表象,不久后,我们迎来了更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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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共的领导支持下,1935年底,北平爆发一二九运动,六千多名学生上街游,行,经由西单时遭到军警的武力镇压阻拦,一百多名学生受伤,三十几名学生被捕。
当时,何不为跟令萍还有报社的同事,也在现场,回到报社后,令萍义愤填膺的撰写文章,对当局进行口诛笔伐,但是,在刊登时,却遇到了何不为的阻止,两人还因此,大吵一架。
“你干什么?”令萍看着面前被何不为拿回来的稿子
“这个不能发”何不为喝口水,看了看令萍
“为什么?”
“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只报道时事,不参与评论与政治,你的这篇文章,违反了原则”
“原则?你什么原则,不参与评论?不参与评论,怎么给公众一个客观的说法呢?”
“说法不是你我定的,总之不能发”
“何不为!”令萍有些恼火,突然站起,喊住要往外的何不为,何不为站定回头看着她
“你是怕承担责任是不是?你怕惹行麻烦是不是?眼下这般情景,若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记者,怎么能视而不见”?!令萍一口气说完,周围的几个同事都跟何不为一样,愣在了那儿,何不为有些诧异,如今的令萍,真的不再是那个只想独善其身的令萍了,她开始思考关注时局!
“我如果怕!我就不会办这间报社,我如果不负责任,我就不会去前线拍摄”何不为淡淡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发?”
“好,我告诉你,首先,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谈政治,不参与评论,只报道事实,一二九的照片,还有现场实况,已经整理结束,马上就可以发,这都没有问题,但你的文章为什么不可以?因为你所谓的客观,是带着很强的个人主观意识,你看到那写学生被捕,你气愤,所以你才写这样的文章……”
“这有什么不对!”何不为话没说完就被令萍打断
“没有不对,但你如果换过来想想,中,共鼓动学生发动爱国运动,这本没有错,反对老蒋对日采取绥靖政策,这也没有错!可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学生!既然要抗日,中,共不是有自己的武装么?为什么不去找日本人拼命!为什么不去找老蒋拼命!为什么要拿这些孩子做马前卒!”何不为说着有些气愤,声音大了许多。
令萍一时语塞,无话可说,何不为说的对,自己之前看到那些学生被捕,是很愤怒,被愤怒蒙心,没有想到这些,如今听何不为一说,自己似乎错了?
“可……可他们镇压学生,就是不对!”令萍感觉自己有些词穷
“不要说这些,总之,这篇文章,不能发!”说罢,何不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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