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则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心内满满当当的只一件,她口齿虚弱含糊的问:“孩子呢?”
花隐又哭又笑,抹着泪道:“小公主刚奶了,这会正睡着呢,奴才这就让乳母抱来。”
乳母很快就抱着小公主来了。大红的襁褓里,一张红扑扑的润泽小脸,软软的,睡得正是香甜,红殷殷的小嘴唇,可爱极了。溪则的心中升起巨大的欢喜,所受的一切苦难,因为这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变得值得。
溪则伸出手去,急迫地想要抱一抱她,花隐忙呼:“当心。”她身体还虚得很,伸出的手臂还打着颤。指尖刚触到孩子,就被一双大手隔开,大步走来的胤礽坐到她的榻边,轻轻的抱过小公主,送到溪则的眼前。
溪则顿了一下,眼睛立即便不舍的胶到那小人儿身上。胤礽望着这母女俩,千言万语都蕴藏在温柔的目光中。
时光在这间屋子里静静流淌,便如那倾城的日光,在他们的心中照下一片温煦的、永恒的光影。
溪则终于看够了,她抬起头,望向胤礽,激动起伏的心情已平复不少,想说的话也都在四目相接的那一霎那心领神会。她笑了一下,道:“来得好快。”
胤礽轻柔含笑,脉脉道:“恰好过来,遇上打发来传话的,便走得快了点。”他眼底重重的一圈青黑,眉心深深的忧虑的痕道,皮肤也干燥枯黄了很多。
看到那一身明黄的衣袍,上头金线刺绣的御用纹样,便明了一日间发生了多少,当一直提心吊胆期盼的这一天当真来了,却被接踵而至的事消耗尽了精力,难以提起丝毫兴奋。溪则抬手覆上他微凉的脸颊,心疼道:“辛苦你了。”
胤礽蓦然红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喉间微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缕喑哑:“你没事就好。”
溪则的心口霎时间酸涩的厉害,整整一夜,凄风苦雪,是真真正正的吓到他了。她变得口拙,不知怎么宽解他,只能轻轻的温柔的说:“都过去了。”
他们并没能在这般温情脉脉的氛围里叙上许久,溪则体力亏损厉害,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御书房也派了人来,大臣们候着皇上有要事呈禀。
走出毓庆宫,垣暮自内务府来,见了胤礽,打千行礼后,低声禀道:“奴才都问清楚了,那起子贱婢是逆王早安在了宫里的,本是要借娘娘的胎引得宫里大乱,不想却迟了一步,她们下手之时,外头逆王已平了,接下来先帝爷便……故没能闹起来……一顿刑下去,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
胤礽听得眼底一片森冷的寒光,冷硬的挤出一个“杀”字。
垣暮面色一肃,立即便去办了。
康熙在乾清宫驾崩,如今依旧停灵在那,本该再有二十年元寿却早早驾崩,虽不是胤礽直接下手,却逃不开有他的一份原因,因着种种,他就不愿再住乾清宫了,便命人将帝寝搬至养心殿,将贴着养心殿前的一处殿宇腾了出来做御书房。
他到时,四贝勒、索额图、阿灵阿等八位大臣已恭候许久,大行皇帝丧仪已由礼部与内务府按部就班的打理起来,内外命妇处则请了三福晋与五福晋一同操持,论能干,除却刚生产的皇后娘娘便当属八福晋,然而八贝勒与逆王向来走得近,眼下干系如何还未定论,八福晋少不得要避嫌。
众人见胤礽走来,忙恭恭敬敬的打下马蹄袖,参拜:“臣等给皇上请安。”
胤礽转到御案后坐下,道了句:“起来吧。”见众人都面带疲乏,便使人赐了座。
康熙突然晏驾,前朝之事一点没少,目下首要的便是议定直郡王谋逆一案,再来便是先帝爷的庙号,太皇太后尊号,登基大典……事情一件连着一件,都是首要的大事,半点耽搁不得。
“胤褆弑逆一事,皇阿玛给了口谕,杀无赦。”胤礽眼望着众人,直言道。
弑父杀君,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胤礽不想担上个一即位便杀害手足的罪名,便拿出康熙死前的遗言。那个满含怒意的杀字,听到的人不少,四贝勒起身拱手道:“皇阿玛口谕,自是遵循。”
其他人也无他议,王鸿绪等以直郡王马首是瞻的则面色煞白,眼中隐隐的含了尽力压制的惧意。
胤礽望了四贝勒一眼,这便是定下了胤褆大逆罪,接下去就该定从逆的,从逆为大罪,牵连则是小罪,这其中定不乏许多处于两者间模棱两可、界限难定的,朝里正可借此洗牌。
胤褆在朝里经营十余年,京城里又多的是姻亲相连休戚相关的,这往下就是一场硬仗。
阿灵阿起身上前道:“逆王家眷如何议罪,请皇上示下。”
“交宗人府与大理寺一同商议了,再行呈禀。”胤礽一挥手,神色严肃,言下之意便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留情面。大理寺卿与此下管着宗人府的伯王福全恭声领旨。
众人都告退后,四贝勒留了下来。
“王鸿绪几个吞吞吐吐了好几回,又把话都咽下去了,算他乖觉。”人一走,四贝勒稍稍放松了些。胤礽微微一笑道:“皇阿玛梓宫还在宫里停着呢,即便要给朕下绊子,他们也得忍着。”
四贝勒默了一默,缓缓道:“佟家那边怕是不好办。”佟家搅进去的不少,康熙一直对他家施与厚恩,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新君便对大行皇帝素来优容的国舅爷下手,说起来也不好听。
胤礽亦是容色微凛,随即淡淡一笑,抚掌道:“不好下手的难不成就佟家?来日方长,整顿一些且是一些。”如今这情势于他而言已是最有利,胤褆大逆的罪名定下,他便能名正言顺的去收拾从逆与牵连的大臣,至于那些难啃的骨头,慢慢来就是,如今最最要紧的是收拢权力,待他帝位稳固,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做想做而不得的事情。
四贝勒微微露出恍然之色,那些个狗胆包天的固然可恨,但眼下最最关键的是二哥将龙椅坐热了,至于追究论处从逆一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大助力罢了。四贝勒微微屈身道:“臣弟省得了。”
胤礽见他已明了,起身道:“走,一道儿去乾清宫看看。”
四贝勒一路随在胤礽身后。明黄缎绣彩云蝠金龙银鼠皮便袍衬得他更为丰神俊朗,胤禛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时的说上几句,他的目光注视着身前挺直的脊背,眼底缓缓流淌一抹暖暖的柔色。
不知何时起,他便固执地以为,诸多天子骄子般的兄弟们间,只有二哥,能将这天家的尊贵矜贵、雅士的彬彬文质、与来自草原血统的英武这三者矛盾却又完美的融合。
乾清宫挂上白色的幕帐,举目而去皆是素服银器。四处檀香弥绕,悲痛哀戚间隐着沉静与安谧,法华殿的僧侣日夜诵经为大行皇帝与大清国祚祈福。殿中一轮轮的轮转跪拜着哀泣宗室大臣,侧殿里也不时传来命妇们的哭泣声,偌大华丽的殿宇沉溺与漫无边际的悲伤中。
众人一见新帝驾到,忙起身跪迎,胤礽摆了摆手示意起身,心间恻然油生,容色中不由地带上了浓浓的悲恸,接过内侍点好的香束,恭敬的长揖鞠躬三回,亲自将香插~进案前供奉的青鼎香炉中,双手合十,深深弯身,肃穆地拜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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