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乾元元年。
十里长街。
当初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早已不再,捻指间,岁月如流,漏断人静,长安城中一片寂然。
虽是暂时的宁静,而战火痕迹依旧随处可见。重走当年路,唐门驻地依旧在那座隐蔽的小楼,不同的是,来人换了身份,当年只是个末位弟子的唐千景,如今成了统领。不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念旧,当年离别日的心头一念竟成了真,多少载终归此处。
夕阳余晖投射进来,将院中植物的影子拉得极长,光线的末端恰在大厅尽头的首座,阳光的枝节末梢分明带着些许暖意,蓝黑的衣料显现出深褐色,空气中的尘埃像是浸染余晖的金色河流,空气中夹杂着属于北方的干燥气息,座下众弟子齐齐行礼。从他人口中听闻不久前上一任统领唐别阙在与红衣教的战斗中身亡,其实对那位师兄印象深刻,之前也受了他许多照顾,或许至少应该到他的坟茔前拜别,现如今只能以唐疏影——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对此表示遗憾。记得当年别阙师兄与别情师姐的事,可惜那位师姐出身红衣教,身不由己做了内应,那时是千浣告诉他卧底身份与事情前后,现在仔细回想幼年在唐家堡的时日,别阙师兄大概对别情师姐并非无情,至于行至末路,惟有天意弄人可解罢。二人同至归墟,如今再无桎梏,大约终于可以倾心相对。
西京初复,朝廷尚且未顾及江湖武林,虽有开元二十六年破立令在,明教势力依旧蛰伏于长安。天下局势未明,唐门上层延续圆滑态度,与明教协定依旧,同时维持与朝廷暗中接触。长安正是暗流涌动之地,唐千景做了唐门驻长安统领,少不得左右逢源,端得起朝廷,稳得住明教,好在不过江湖是非,暗地里尔虞我诈,明教又因当年吃了风头过盛的亏,虽暗里扶持叛军,但在唐廷之下尚没有大动作,故长安相对安宁不至再起战乱。
动荡时代终将结束,不过迟早,而这天下归属,无人可知。
望向远处,唐千景不禁出神,身后有人轻唤。
“师兄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今日寒气重,千浣熬了清粥,师兄趁热喝些吧。”
“好。”
唐千浣盛上一碗,递与唐千景,余光稍倾,见他表情淡然,眼中却无神采,她觉得此时应当说些什么与他,至少不让他们之间的隔阂再扩张下去。
“千浣的事,师兄了如指掌,可是师兄心中事千浣一无所知。有什么不顺心,师兄不妨说出来,千浣不是外人,也许能为师兄分忧解难。”
“不过是门中事务罢了。”
“千浣知道现在师兄身负重任,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这些年师兄比以前话少多了。近一年,有时见你一个人沉默静坐,不像从前般醉心机关奇巧。当真没有事情么?”
唐千景一时无语,未曾想到她这样注意。
“也没什么,年岁大了,杂念自然多些。如今也算不错,除却平日里的事务,倒不需要出生入死,时刻自危。倒是千浣你,咱们从小相依为命,你又是我唯一的师妹,师兄没什么别的想法,不过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听得此言,唐千浣明白他有意回避。
“师兄若是不愿讲,千浣也不会再问。万事有竟时,即使是这乱世,也终有结束之日,应当为自己寻得一个归宿。千浣自会保重,也请师兄留心。”
唐千景默不作声,他知道唐千浣关心自己,可也知该说些什么,或是自己多心,“归宿”——模糊又尖锐,“过去如何,今后如何”,他已不想再想。
白驹过隙,成年累月不过弹指,叛军势力眼见不能成事,战事屡屡吃紧。
几年间,唐门迅速发展,以至涉足中原武林,西京长安乃必争之地,暗中唐门势力亦是作大,悬赏夺命,行走护镖,黑白两道生意无不染指,因其上下关节通透,旁人也没奈何,长安之况能有今日,其首领唐疏影当记首功,言传他长袖善舞,武艺过人,又生得一副好面孔。
陪君笑醉三万场,不诉离殇。
这些年来,唐千景周旋在各势力以及朝廷之间,少不了与明教接触,有时见得陆重楼,二人亦是逢场作戏,面上话说尽终归无言。漫长时光中他知道自己当初炽热的心终归于冷却,不会再心心念念,揣测不安。从最初相见不敢直视那人眼,到如今可以像精于算计的谋士与他谈笑风生,暗中争夺每一分利益。漫长燃烧的尽头是余温尚存的灰烬烙下的痕迹。
唐千浣说的不差,不过几年,叛乱眼见就要被平定,李氏依旧是坐稳这天下的势态,而上到朝廷下到江湖势力,在这暗流涌动下相互倾碾不断洗牌。明教在最初就站在叛军一方,又早被唐廷忌惮,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唐千景看得明白,总会有个了结,他已不再顾念今后,渺小如此,再挣扎,于这红尘万丈不过是徒然。
现如今让他挂念的是唐千浣,她与陆明焕依旧,作为师兄,他希望她能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而剥离这个身份,看到的是一段她与明教弟子不被赞同的恋情,上层的意思越来越直白,最终会断绝与明教的关系,他不说,冰雪聪明如她又怎会看不透?但他亦不曾想到,了断来得这样快。
上元二年冬,唐千景一生都记得那个雪夜,照常送达的密信中的话,字字句句让一切勉强维持的现状都化为齑粉。
半月后,唐门发出喜帖,长安城中流传唐门统领唐疏影大婚的消息,新娘正是其同门师妹唐千浣,外人只当是青梅竹马,一双璧人,不失为佳话,而知情人暗传新娘唐千浣与一明教弟子相恋多年,这桩婚事不过是唐门上层的意思罢了。虽是众说纷纭,但各势力或是讨好或是畏惧,台面上维持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
在成亲前的订婚礼已是大肆铺张,地点定在了长安最豪华的酒楼。新人双亲过世,新郎又是权倾一时的新贵,说是订婚,实是当众宣布这门亲事。唐门一向低调行事,此番长安分部统领大婚如此行事,足以见其气焰之盛。
定亲礼这天,长安城中各大势力首领皆到场,明教亦应邀而至,行至大厅门口,已可见早已布置好的厅内金碧辉煌,灯火阑珊,宾客往来络绎不绝,陆重楼代表明教送上贺礼。
“明教掌旗使陆重楼,白银一百两,龙凤金锭十对,楹联一副——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步入厅内,正前座上那人笑迎八方来客,见他亦是颔首致意,别无二致。与往常蓝黑劲装不同,今日那人束发金冠,卸去面具,着了暗红衬里,罩一袭华丽外氅,缀以孔雀尾羽,端的是光彩夺目。这些年来,眼见得那人斫方为圆,当年那个寡言少年再不得见。他晓得自己的心已脱缰,却不知为何那未曾相交几许之人让他惦念如此,不过是几次共生死与数月同行,至多不过点头之交,那人身影却再挥之不去,那夜宿醉竟不由自主伸手抚了他的发。如今那人已是八面玲珑的长安新贵,美人在怀,过去种种怕是早已尽弃。想到这,别过头去,只觉那人一身华服刺目,不愿多眼。
☆、十六
之后的酒宴歌舞,觥筹交错,喧嚣尘上都再入不得耳,有意无意间,余光中那人身影远远近近,多少岁月过去,算来那人近年也当有三十了,中原人口中的而立之年。今日没有面具的遮挡,眼光瞟过那人面上,见那无瑕容颜依旧,而情态已是不同,从前他总是眉眼低垂,少言寡语,却又不甘下风,当时对自己说的寥寥几句至今感觉言犹在耳,眼前这人进退逢迎,心计算尽,游走权利场,进退自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是圆滑老练,把盏寒暄间眉眼自然弯起,绵里藏针时面上愠色骤现,若是说人生如戏,想必那人对任何角色都可称得上游刃有余。过去往来影影绰绰,思绪游走不定间,暗红身影走近,只当是擦肩,耳畔却听得一声。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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