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刚松开的眉头又重新敛起,如若不是临淄王的意思,那温王的命就难保了。他眼锋一转,看见一个小道童抿唇盯着自己看,吕洞宾认出了那是谢云流在山下捡到的一个孤儿,谢云流给他取名叫洛风,当初襁褓中的婴儿一转眼已经八岁。吕洞宾向洛风招了招手,洛风遥对吕洞宾行了个道礼,这才快步跑到吕洞宾身边,屈膝跪地,向吕洞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师礼。
“洛风拜见师祖。”道童的声音还是稚声稚气,话语里却带着一丝不同于年龄的成熟。
吕洞宾闭关时,洛风才六岁,还是孩子。再次出关后,谢云流收的这个得意门生举手投足间与自己的二弟子李忘生倒有七八分相似。吕洞宾略一思忖便知是为何,以谢云流的心性,又怎会一直在纯阳宫中修炼,多半这孩子是李忘生在照顾。
吕洞宾点点头,让洛风起身:“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吕洞宾从孩子的眼里看出了他是挣扎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走向自己的。
洛风犹疑了一下,而后坚定地点点头:“师祖,洛风想替师父求情。”
吕洞宾先是看了一眼李忘生,而后才看向洛风。他以为洛风这些年会与李忘生亲近些,现在看来,洛风一直受李忘生照顾,但对其师父亦是重情重义,这一点颇像谢云流。
“哦?”吕洞宾好奇地问,“你师父犯了何错,要你替他求情?”
“师父并未犯错。”洛风抬头直视着吕洞宾,不躲不避。
吕洞宾饶有兴致地与道童对视,洛风的眼神清澈明净,即便是在追求纯粹本心的纯阳宫里,也再找不出一双如洛风一样干净的眼睛。吕洞宾问洛风:“那你为何替他求情?”
洛风再次恭敬地向吕洞宾行了个道礼,回道:“洛风担心师父。”
吕洞宾了然,心头又觉得无奈,谢云流此次下山迟迟未归,就连洛风也起了疑心。这一趟长安之行,恐怕是免不了的。
“师祖答应你。”吕洞宾轻轻抚了抚洛风的脑袋,恍惚间,洛风的脸与八岁谢云流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吕洞宾悟道多年,修为深厚,但与谢云流这份师徒之情是他的执念,他私心希望还在苗疆的谢云流能够被设局的人多拖些时日,不然就连刚登上皇位的睿宗也保不下他来。
☆、入局(2)
残阳余晖未尽,将大殿染成一片血红。
谢云流负手立于正中,眉头紧敛。傍晚时分,艾黎派人传话,说有要事要与谢云流及陆危楼详说。二人来到五毒大殿,却见艾黎愁眉以对,谢云流当即就知出了事情。
“右长老可是寻到了醉蛛?”陆危楼当先而问。
艾黎连连摇头叹息,竟连话也无法说出口来。谢云流见艾黎如斯模样,更觉异样,能让五毒教右长老连番叹息之事,定然十分棘手。
“他逃了是不是?”谢云流稳住了声,他怕自己一时没忍住会在这五毒大殿之上出手。
艾黎一怔,良久后才点头:“谢真人所说不错,我教中人遍寻整个苗疆无果,怕是左长老早早遣人将他送走。”
谢云流冷哼一声,自家门派自然会护着自家门派中人,这早已不是秘密。只恨他与陆危楼未早些来到五毒,给以醉蛛逃脱之机。“那右长老可还有什么线索?”谢云流并不放弃,既然已追踪至此,总不能再断了线索。
然而艾黎却是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道:“醉蛛虽是我五毒中人,然其本性作风诡异,与我教中人往来甚少,关于他之一二,只有与左长老知之。然而乌蒙贵前日动身前往长安,这一时怕是难以回来。”
“长安?”谢云流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这一路行来,他倒是见过不少前往长安的江湖中人,当时他一心追拿醉蛛,并未将此些事情放在心上,如今再听来,谢云流觉得十分疑惑。
艾黎点头,又看向陆危楼道:“二位若此时起程,怕能追得上左长老。”
陆危楼转头看着身旁陷入沉思的谢云流,只见谢云流神色渐沉,对艾黎的话却未听入心中。陆危楼拱手对艾黎道:“多谢右长老。”说完,他拽了拽谢云流的衣袖,将走神的人唤了回来。
谢云流瞥了一眼艾黎,心中苦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居然就被白白浪费掉了,而且还要再花一个月的时间去往长安。谢云流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好像是有人故意牵着他走一般,而这些时日里,谢云流只与陆危楼一人相处。谢云流脑中划过一道白光,他一手搭在剑柄之上,直视着陆危楼,他不想怀疑陆危楼,然而此时最可疑的还是陆危楼。但陆危楼如此做又是为何?谢云流眼前突然闪过长安二字,细细想来,这些时日自己竟然未得到长安一些消息,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长安城内波涛云涌,无人敢涉身进去?
陆危楼见谢云流脸色愈发不对,也感觉到谢云流恐怕知道了什么。他匆匆向艾黎拱手道谢,欲要带着谢云流重回长安。
待两人走出五毒教,谢云流翻身上马,长剑跃至手上,竟是横对向陆危楼,谢云流似笑非笑,眼神愈发冰冷:“醉蛛是否是你故意放走?”
陆危楼瞟了一眼谢云流手中长剑,谢云流的这柄剑并不出众,比起任何一柄长剑来,这柄剑的光华也是一般。然而就因为这柄剑的主人是谢云流,纵然光华不盛,它也是天下名剑中的一柄。被这柄天下名剑指着,陆危楼也有些不安。
见陆危楼不答,谢云流手中长剑逼近一分:“以陆教主之身手,怎会折在区区醉蛛手上?”谢云流眸光更加锐利,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让醉蛛脱逃,才能诱我远离长安,而让我远离长安,你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的声音低了一个音,手中的长剑已然指在了陆危楼的眉心,只要再一寸,就会要了陆危楼的命。
陆危楼岿然不动,他心中佩服谢云流,他谋划了许久才以醉蛛之名将谢云流诓骗至此,谢云流终究发现了端倪。然而事已至此,长安城中的风云即将落下,相王李旦应该已经登基,韦氏一族怕也被连根拔起,中宗与韦氏的血脉虽是李唐子嗣,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更别提曾被韦氏立为皇帝的温王李重茂。
见陆危楼不说话,谢云流继续道:“有人要你拖住我,对付温王是不是?”
陆危楼眼神不变,谢云流说得不错。半个月前的惊天巨变早在半年前就谋划好,当初临淄王在温王府邸一见陆危楼就将陆危楼招揽麾下,并许以陆危楼立明教为国教的好处,陆危楼随即答应李隆基助其一臂之力。李隆基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陆危楼以江湖人身份结交谢云流,并于他发动政变之时牵制住温王的至交好友谢云流,不让其出现在长安城内就好。正当陆危楼找寻契机之时,醉蛛在长安郊外的一系列行动正好给了陆危楼一个合适的借口,他以捉拿凶手之名请谢云流相助,尚未察觉到皇都风雨的谢云流欣然应允,这一层层一桩桩的安排,陆危楼行得巧妙。李隆基暗中又派人与他联系,这半年来长安城内有所明争暗斗陆危楼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温王被韦氏立为皇帝,韦氏被诛后,李重茂被太平公主囚禁于皇城之中,性命危在旦夕,这些事情陆危楼也是清楚。然而谢云流并不知,他的好友温王李重茂曾被韦氏推上皇座,如今已是太平公主眼中刺,立要拔除而后快!只因睿宗同情李重茂乃皇室血脉,不忍对其下手,而睿宗之子,临淄王李隆基却与自己的父亲站在对面,他在试图说服睿宗对李重茂下手,毕竟韦氏余孽并未全部拔除,李隆基不会去冒这个险。
“谢兄,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陆危楼聚起周身内力,一股湃然真气自他体内散出,将逼在眉间的长剑撞了开去,趁此机会,陆危楼脚尖点地,连退数步,直到彻底远离谢云流剑锋范围,他才停下了脚步。陆危楼昂首而立,眼中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一场对决早已料在心中。
谢云流愤恨,从马上跃下,长剑直刺陆危楼,却被陆危楼轻轻松松格挡住。陆危楼两指捏住谢云流的剑柄,轻飘飘地笑了起来,如水中之月,清冷而不可追,他道:“谢兄乃真性情之人,早已有人在长安设好圈套等谢兄去跳,陆某只不过将谢真人带出圈套之外,难道谢真人还要跳回去不成?”陆危楼手指一屈,谢云流的长剑断为两截。
谢云流原以为陆危楼的武功不过比他高出半分,不曾想陆危楼一直隐藏实力,此人的功力怕是快赶得上方乾!
“难道谢某还要感谢陆教主救命之恩不成?”谢云流气极,断剑横挥向陆危楼的脖颈,这一招用得毫无章法可循。
陆危楼叹息地摇了摇头,再次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愿与谢云流为敌,他希望能借此说服谢云流,勿再投入长安朝堂之局里去。“感谢不用,只要谢兄隐忍半年,待事情全部结束,陆某可保谢兄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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