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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扬大惊:“怎、怎么说得好好的……我、我也只是想想,这不正在与你商量么?如果我有什么做错的、说错的,长卿大可以告诉我,可为什么要突然如此待我!”自打遇见高长卿以来,姜扬不自觉地凡事都以他为第一考量,此时突然被他一通破口大骂,颇有点晕头转向,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姜扬望着他的侧脸,心里十分酸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心意。

高长卿望着车窗外:“我遇见殿下的时候,见殿下喜好任侠,心胸豪爽,是个难得的义士,便已家传古剑相赠,希望他年,殿下能创出一番丰功伟业。后来得知殿下身份何其尊贵,又下定决心,要一生追随殿下,哪怕粉身碎骨,死亦无恨!但是今天,殿下放着近在咫尺的国都而不敢入,将它拱手让人,实在令人齿冷!我听古人说,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我认识的殿下,并不是这样的怯懦之徒啊!”说完长拜,“如果殿下一心想要去南疆,像是那些被国都驱逐的乱臣贼子一样集结军队,与先君的公子以同样的霸道夺取王位,使得流血千里,伏尸百万,恕我再难侍奉在侧!这样的王位,不要也罢了!”

他一番话如银屏泄水,铿锵有声,文美辞雄,说得姜扬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但是这也用尽了高长卿的体力,他说完便虚弱地跪倒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尽是病态的红。姜扬怎么忍心他流泪!想要去搀扶他,却被他拒绝了。高长卿道,“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长卿!你若是对我有怨,大可以直说,我什么时候将你的话当做耳旁风过?就算你不信我,你又何必气自己?我并非一定要去,你何必、你何必如此!你的性情真是太倔强了!”

高长卿长拜:“长卿冒犯了太子殿下,是为不忠;舍弃朋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呢?还请殿下降罪,允许我自我了断!”话刚说完,他就被一股大力掀倒在榻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如此不懂得爱惜么!以后不准你动不动就说自我了断这种话!你明明知道,若是……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姜扬这一句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高长卿不知所措地用哭红的眼睛望着他,姜扬却不敢对上那双形状姣美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又勇敢地追逐了过来,“对……就是如此!不论你信还是不信,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啊!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所以你的劝诫,我都会虚心地听,也请你不要因为我偶尔的愚蠢,就说出要放弃我这种话!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姜扬难过得心如刀绞,“我听说,古时候贤明的臣子,在君王犯了错误的时候,理应耐心劝诫三次。如果君王执意不听,这才应该挂冠回家。难道你对我,并不是真心诚意的,所以才如此没有耐心么!”

高长卿羞愧地低下了头。

姜扬本来就不想责备他,这时候看他平静了下来,终于舒了口气,“那就这样吧。我们继续往国中赶,走一步算一步。”

高长卿轻轻覆上他的手,“不用担心。我胸中已有成算。”

现在,你最应当关心的是你的身体。身体还没有养好,不宜动怒。”他接过黑伯熬的汤药,温柔地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日日低烧不退也不是个办法,乖,一口气喝下去……”

高长卿刚张嘴,突然神色一变,“我好像、好像听到幺儿在叫我哥哥!”

第18章

姜扬侧耳,“没有啊,你大概听差了吧。来,先喝药。幺儿会没事的。”

高长卿神色又黯淡下来。这几日,他们始终都没有幺儿的消息。高长卿一边喝着汤药,一边好像隐隐约约又听到高栾的叫唤,他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病中弥留,大限将至,所以才会听到心中最想听到的声音。他心中惭愧已极:不知到了九泉之下,他这个做哥哥的当如何向父亲交代啊!

“哥哥!”高栾驾着小马撑开车帘,“哥哥哥哥!”

高长卿神智一清,于病中忽然坐起,姜扬一个措手不及,把药碗扑在了他脸上。高栾吓了一跳,心道:了不得!好歹毒的手势!连汤勺都他妈塞进嘴里了!眼睁睁看姜扬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试探着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姜扬还不习惯被人这样称呼,又因为先前对他们有所欺骗,心下过意不去,所以显得非常过意不去,唔了一声就招招手,将两位少年请上车。高栾在兄长的淫威之下素来乖巧,而燕白鹿与姜扬似乎是旧识,两人言谈之间十分熟稔。高长卿道:“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便跪礼吧。”姜扬还来不及拦,便被两个小家伙磕了响头。

高栾站起来,对燕白鹿说,“这是我哥哥!”

燕白鹿“哦”了一声,昂头挺胸行了个军礼:“哥哥好!”

高长卿和姜扬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之后,高长卿便问他们,进山之后是怎么个遭变。高栾拣要紧的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哥哥和太子殿下听到押送粮食的辎重兵,脸色都是一变。最后,高栾告诫他们:“国都戒备森严,看来是等着太子殿下自投罗网,我们应当合计一番,想个办法潜入城中才是!一旦进了城,把城门一关!”高栾一捶手心,“我想那么事情会便宜许多!”

高长卿扫向他的眼神分明很是骄傲,嘴上却说,“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去见过你姐姐!”说完,高妍已经敛踞上车,将幺儿抱在怀里,一阵痛哭。高长卿劝慰她,“阿姊,今日是团聚的日子,你何必悲伤呢?啊对了,”他想起来,指着姜扬对高栾道,“幺儿,见过你姐夫!”

高栾受了惊吓,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姐夫?!动作那么快!”他本意是说他哥哥好手笔,但听到姜扬耳里,则是说不出的低俗刺耳,当下就僵在原地,脸孔涨得通红。

高长卿见他依旧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挥挥手让高妍将他带下去,换一身衣服,再上车来用食。高妍回头看他一眼,不安地扶着一对小少年离去。

她寻常并不常往弟弟这里走动,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姜扬不喜欢。一旦她坐在一旁做些女工,姜扬就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她幽怨的眼神,提醒着他那晚上自己犯下的糊涂事。另外,姜扬碰见她不单尴尬,而且相当的畏惧!那种畏惧,让姜扬自己都莫名其妙,像是面对着某种对他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的大人物——他原本虽然身份低微,却从来不因此而看轻自己,面对长官,都不曾生出这种天然的弱气!此时,他只好在心中告慰自己,男人惧内,实是旺家之相。而高妍因此对他愈发不放心。她的确不愿意见到姜扬,但显然更不愿意见到姜扬与弟弟独处。

待他们走后,高长卿与姜扬笑道:“果然。燕氏也并非全心待我们。否则,既有余裕耍些争权夺利的手段,为何不从三军中委派些人马,护送你回国都呢?”

“怎讲?”

“燕氏一门,素出智将,上将军一职,十有八九是他们家的人,因此也被人称之为将血之门。但是自庞嘉入我容国以来,凡有三十七战,大胜二十九场,平八场,他的将才震惊了中原列国,因此被拜为上将军,燕氏就此被冷落了,家主燕平一代宿将,赋闲在家。燕氏能够咽下这口气么?现在燕氏出仕的是燕平的嫡长子燕达,他作为三军司马,分派在庞嘉麾下,主管粮草调度辎重转输,恐怕非但不能作为庞嘉的左右手,反倒要处处掣肘吧。所以我才说,他有空闲与人争权夺利,却不管扬哥你的死活。”

姜扬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啊……难道这偌大一国中,竟没有人再将先君的遗诏当一回事了么!”说完认真地凝视着他,抬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长卿,我最落魄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人。这份情意,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高长卿笑:“有你这番话,我又有什么可求的呢?只可惜我家道中落……如果在十年前,我挥一挥手,就能出一千辆兵车护送扬哥回国都,我们必是高枕无忧!是我无能啊!请不要这样抬举我了。”

姜扬感叹:“人的遭际,都是天命。我这样的人,生在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对贵有一国这样的好运,并不敢做多大的想往。但是,人与人之间遇与不遇,则是另外一件事,我能遇到长卿,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即使兵败身死,也早已经获得了最珍贵的东西,不敢有所抱怨。长卿不需要惭愧。既然如此,我们便继续往东走,放手一搏吧!”

晚上用膳,姜扬与高长卿邀请两位小少年同食,一个是高家最受宠的小幺,姜扬很愿意跟这位小舅子结交,另外一个则是他在虎卫中认识的小友,他也十分喜欢。而高长卿又想答谢燕白鹿对高栾的照顾,因此破格将他请来。原本,高长卿是不屑这种宗谱上都写到边角去的小宗的。在他眼里,这种人争强好胜,做官必为爵禄,是蝇营狗苟之徒,好比列国游士。但是这个燕白鹿好像有点意思。至少弟弟很喜欢他。高长卿觉得他看起来安静自持,身上有姜扬的风度,勉为其难观望一阵。

结果燕白鹿吃饭的动静相当大,吧唧嘴不说,喝汤稀里哗啦,搞得案前一片凌乱。高长卿看着他粗野的模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之前的好印象一扫而光。他是国中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即使是落魄之后,也很少有人有机会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现在算是开了眼界。他几次三番想忍,却实在忍不了,吃了几口就托辞抱恙,躺回榻上,姜扬和高栾在食案底下争先恐后踹了燕白鹿好几脚,直到不小心踢到彼此才作罢。

燕白鹿下车的时候,高栾就道:“完了完了,我哥哥一辈子不会待见你的!”

燕白鹿哼了一声:“我也不待见他!明明是个大老爷们,看人阴森森的,我都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呢!也只有扬哥受得了他!”

高栾抬脚把他踢下去:“他是我哥哥!”

燕白鹿哼一声努力瞪大眼睛:“连你一起打!”

高栾二话不说拆了马鞭,将他抽了一顿。燕白鹿扫腿将他绊倒,两个就滚在地上,滚进篷车底下。燕白鹿撅着嘴要亲他,高栾抬手扇他一耳光,燕白鹿扭过头还是要亲,高栾又打了他一耳光,燕白鹿大怒,结果高栾按住小少年的脑袋就亲了上去,让他立马忘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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