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既然你以为自己是谢衣,你是不是司幽上仙,又有什么不同呢?”司幽的身影在一阵突兀而来的光流中融化、消失,最后重新塑形,化作一盏提灯,一把雨伞落到他手上,朗朗的声音还在黑暗中袅袅回荡。
“拿着它,把它点亮,然后走出去。”
一旁寂静高悬着的劫火突然向他飞来,落到他手上。谢衣似有所悟,把这一团毁灭的火焰放到灯笼里。灯笼骤然放出光彩,照亮出一条光明的前路。
谢衣撑开伞,提着灯,循着这一缕微光的指引,稳稳当当,竟一步步走出了这无光的黑暗。他站在一片光明里,回望这一片黑暗,只觉得这不过是人间种种困难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人世间更艰难得多,残忍得多的事情数不胜数。
谢衣豁然睁开双眼,汗水涔涔流下,耳边听到了玎玲的拨弦声,和华月惊喜交加的声音。
“你醒了!”华月倚在床边,正信手拨动琴弦,清宁的乐声自箜篌发出,令人沉醉不已。谢衣自从天问之阵启动,魂魄离体之后,身体就毫无生机,冷冰冰几乎像死去一般。一连数日都不见谢衣魂魄回返,阿夜为此快要急疯了,却又不敢说出口。
还是沧溟城主洞悉了阿夜的情绪,冒着危险投影到极北的不周山,与谢衣见上一面,这才带回了他的消息。
接下来几日流月城的高阶祭司们就陷入了既甜蜜,又忐忑的等待中。大祭司向烈山部的族人宣布,破界的偃甲进入最后的检修阶段,防止有任何差错导致的失败,需要一段时间检查,希望族人不要打扰破军祭司,这才勉强把突然停止破界的疑问掩饰了下去。
除了处理紧要事务,阿夜几乎都日夜守在这里,熬得眼睛都红了也不肯休息一下。瞳也时不时过来查看一下谢衣的身体状况。
好不容易等到谢衣魂魄归位,却不知为突然高烧不退,无论多少疗愈的法术落到身上都毫不见效,瞳甚至动用了蛊,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把黑火烧得干干净净。
“华月?”谢衣眨了眨眼,勉力从昏沉中醒过来,眼前还有些重影,只能从泠泠的琴音里分辨出这是华月箜篌的声音。
“是我。”见谢衣仍然还未恢复,华月体贴地压低了声音,“感觉好些了么?”
“唔,一点也不好,再让我休息一下。”谢衣迷迷糊糊地说,头陷在枕头里,微微摇头,两鬓的发丝随着动作粘在脸上。
“你再休息一下,”华月把箜篌放到一旁的软凳上,自己起身,从木盆里拧干一条帕子搁到谢衣额上,“睡吧。”
谢衣乖乖闭上眼睛,陷入无梦的酣眠中。
华月轻快地小跑在廊上,身上的金饰随着她的跑动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音,穿过一重又一重帷幕。
沈夜正坐在紫微宫室的宝座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一卷竹简看着,疲倦得几乎快要睡着。
“阿夜。”华月在门前停了停,止住紊乱的呼吸声,又将额前细碎的乱发拨到耳后,方才仪态万千地走进去。
“嗯?是月儿啊。”看到华月进来,沈夜精神一振,眼神又落到竹简上,“有什么事,说吧。”
“谢衣醒了。”华月的话却让他心头一跳,不由卷起竹简放到一边,立刻起身。
“去看看他。”
华月连忙单膝跪下,垂落到地毯上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花。
“属下见破军祭司仍旧十分疲惫,便自作主张,让他继续休息了。请大祭司恕罪。”
“起来,月儿,”沈夜弯下腰,向华月伸出手,眼神柔和而慈悯,“你既然让他睡一会儿,那就让他休息吧,再等一会儿也不迟。”
华月定定的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而迷离,欣喜、痴缠、恼恨,最后竟带出一线无望的哀伤来。
沈夜不明所以,又回到座椅上,翻开瞳带来的竹简看,才看到开头几行,心便止不住向下沉去。
“属下持大祭司手令前往生灭听查阅资料,遍阅古籍,最终发现谢衣身旁出现的黑火,疑似太古时代曾经出现的‘劫火’。”
劫火。
以他百年所知,天地间古往今来,拥有劫火的只有一人。
司幽上仙。
沈夜攥紧了竹简,视线游移着想要往下看去,却怎么看不到心里。
他害怕一踏进破军宫室,从前那个阳光爱笑,酷爱研究偃甲,总是时不时给他添点小麻烦的谢衣就再也见不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传说中修为绝顶,弃绝红尘贪爱的司幽上仙。
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充斥了全身,沈夜从座椅上豁然站起,向着破军宫室行去。
他沈夜中意的继承人,言传身教,循循善诱的爱徒,怎么能这么简单的陨落!
沈夜进来时,谢衣早就醒了,身上虽然乏力,神志却比刚才清明得多,正盯着碧罗圆顶的床帐发呆。许是撩起门前帘幕的窸窣声太大,谢衣转过头来,眼神清澈地叫了他一声“师尊”。
沈夜心头的大石落下一半,他欺进谢衣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衣,沉声道:
“你知道么,你给本座添了多大的麻烦。告诉本座,你昏睡时出现在你身边的黑火是什么东西,嗯?”
☆、六、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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