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开口,如何说明,又……如何传达那一份绝望地思念?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又会如何看待那最后的嘱托?
小小的一块玉佩,就能说清楚一切么?
方子瑜伸手摸在自己腰间,握住那块玉佩,只觉得本该温润的玉有些烫手,分量也重得他有些承受不住。
令他下定决心走出那一步的,是他肚子里的小家伙,轻微地动弹,却是一个生命微弱而坚定的存在。
如果带着罪孽生存需要一个理由,那我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来承受自己的过错。
方子瑜慢慢抬起头来,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将头发拢了一拢,放开步子,先临轩一步走向山顶的宫殿。
夜色中呈现黑红色的大门敞开,亮起一路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晃动,长廊尽头的露天观景亭里,坐着一身纯黑衣袍,满头灰发的夏王。
小石桌上,黑白错落,一局残棋,夏王手执黑子,抬头望天,一盏酒壶,两只酒杯,无人共饮。
“今夜天色真好!有月有星,月星相辉。”
静默了好一会,夏王将手中棋子放下,举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两位莅临此处,不知有何见教?”
夏王放下酒杯,起身面向方子瑜,出乎方子瑜的意料,他的神情非常温和,温和得那个事实、那些传言、那满头的悲伤都与他切身无关一般。
可在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之下,临轩看到了一从火焰,此刻,那火焰还只是微小的一点,但一旦时机得当,那火焰就会猛烈起来,将能见到的一切都燃烧在其中。
雍容大气,沉稳自制,倒比以往见过的所谓能人志士强上不少,若他有心……
似乎察觉到了临轩的视线,夏王将头微微一偏,绽开笑容:
“两位夙夜来访,想必不是为了看一看我这早衰之发的吧?”
方子瑜鼓起勇气,低头从怀中掏出被包在一块绢布中的玉佩,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慢慢递向夏王。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方子瑜咽了一下,轻声道,夏王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笑着伸出手来:”礼物?”
接过绢布,解开来,夏王双手托着玉佩,就如一个真正地赏玉人一般,将玉佩举在眼前,细细观赏着。
“好玉,好玉,色泽清亮纯正,触感细腻柔和,只可惜……有了裂纹。”
方子瑜低下头来,不看夏王,即使声音没有改变,即使脸上还带着笑容,那从眼中滴落的,不是痛苦么?
“他曾和我说过,此生不能与我来此地赏月观星,是为一憾;他还说过,此生不能使天下太平,是为二憾;他最后说,此生不能与我长相厮守,是为最憾——傻瓜,我活着一日,你便在我心中时时,至死不忘,独一无二——我又怎么会难过?”
临轩见此情景,忍不住将头转向一边,执着地看着方子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多年前那种好奇感如今自己是理解得透彻了,为了心爱之人,逆天反命,竭尽所能,求的不过是这一世携手,不离不弃。
生离死别多痛苦?纵使假装不在意,情到深处,又怎能轻易割舍?
方子瑜默默地长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双眼清亮,直直看着已经回复平静的夏王,然后慢慢地跪下。
“对不起,他是为了维护我才——”
“别道歉。”
夏王摇摇头,临轩静静地站在方子瑜身后,没有伸手扶他。
夏王用手摩挲着玉佩,脸上表情柔和:”我都听说了,我都知道。方子瑜,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如此歉疚。”
“我们生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承受这个时候的命运——你被预言为破军,那只是你的一种可能,并不是你的全部。”
“所谓的破军星,不过是一个代号,一个称呼,王朝建立了千年,腐朽和陈旧早已不堪,为了享乐而不顾及百姓民生,王朝覆灭只是早晚而已,陛下有心治国的话,戍边有名将,朝堂有贤臣,帝嗣立仁德,海晏河清,何必靠着术士的命盘水镜,卜卦推算呢?”
夏王走近方子瑜,看着满脸泪水的他,伸出手去,扶起他来,就如当时的诚瑞王欧阳英华一般,轻轻摸摸方子瑜的头顶:”别哭,你受委屈了,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令你难过了,从此以后,放下所谓的‘命运’,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吧……”
夏王说完转身看着辽阔的天地:”不要认为我是在刻意安慰你,这些都是我这半年来夜夜沉思,掩埋伤心的领悟,所谓命运,只注定了开始和结束,其中无限的可能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就如当年我自己也有两个选择——他是不受宠的庶出子弟,我若坚决一点执意带他离开,至少……”
夏王呵呵笑了两声,山风扬起他灰白的发色和宽大的黑色袖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倒不如建议你们两个,好好把握,不要沉浸在悲伤之中,总有那么些事情无法自己完全掌握,那至少……”
夏王楚转过身来,直面临轩,双眼如炬:”要把握好自己能把握的现在,才能无愧于将来!对吧……龙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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