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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桓谖端坐在鎏金丹画的案台前一身银白金绣华服,不发语,扶额看着澹祎,唤来棪臧,“既罪行属实,你看着办吧。”“臣……等候吾主发落。”“都不为徒儿求情么。”“管教无方,臣亦有罪,何来求情一说。”桓谖走到澹祎身前,捏起他下颌,“无心如何犯险,被凡人蛊惑了么?”“无关他人,只因我心甘情愿。”“好一个心甘情愿,锁起来。”

耗去精气,被噬骨锁上三日,是日该时行刑的日子,白衫中纤弱的身体挂着张比衣裳还要白的脸,墨发散乱,一双眼噙着泪看桓谖,还没回神就迎上一掌,嘴角顷刻流出红丝来。苏佩引,若是见不到了呢?又迎上一掌,白衣瞬间染了红,目微合,冥冥间气海渐息。桓谖将欲出掌,就见棪臧挡在澹祎跟前,“请吾主饶过小徒,给他个教训便是了。”两耳空鸣,终是不顾噬骨欲裂的疼痛昏过去。

应月圆的精气,澹祎在十五醒来,疑似在人间,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往生阁的屋子,透过西窗恰可看到圆月,此刻人间应团圆。璞玉上的瑕疵应是广寒宫,可偏偏啊,嫦娥偷了灵药飞升成仙。

翌日,澹祎下楼来见棪臧要上车,“师父哪里去?”“你道行尽失气海微弱,得须饮司幽泉水,你在此,我去取来。”“徒儿知道路,跟您一块去。”

马车奔西门而出,顷刻间繁华变荒芜,“师父,司幽山中有只成精的狌狌知晓过去,我去会会它。”“但凡狌狌都知过去,你如何知道是哪只?”“那狌狌尾上有金环,还会讲话。”“当真?”澹祎点头,见棪臧的脸色终是藏不住惊慌。

山中湿冷,澹祎这一行便要往更阴冷的谷地走,雾瘴烟霞,漂浮无定的树影像极了鬼影,脚下生冷整身都寒。司幽泉水流淌无声,从司幽山阴的暗洞流出,人间一说:遇到了狌狌便能找到泉水。棪臧突然止步,伸手抱拳向前揖上一揖,“晚辈有礼,还请大仙引路。”语毕,浓雾中渐渐现出墨色的轮廓,再一定睛,眼前便出现一个白耳金毛尾上套一只嘲风金环的狌狌,约摸两尺来高,还真摆得副大仙模样。“可是冥府的司命大人唤本仙出来。”“正是在下。”“跟着来吧。”止步就见野草藤蔓间缓缓流着活水,棪臧谢过那狌狌,取来一瓢装入壶中。“鬼差小生,可是找我有事?”“上次不知是大仙,还望大仙恕罪。今日澹祎向大仙求五百年前的事。”“想通透了,哈哈哈。”笑声中浮出幻境,只见倚空出现:趁熄灭前还一见,蜡成了灰沾污颜脸,纵生万年泪海被填,浪漫搁浅旧欢不变。“哈哈,锦麓,你能奈我何?哈哈哈……”狌狌不见了,那不羁的笑声中浮出一位白衣公子来。“这……”澹祎还没从刚才的谶语缓过神来,又是一惊,转身看向棪臧。那白衣公子走向他来,“你与那苏家公子是五百年前情缘未断,他此生化身为人,你却徘徊三途,阴差阳错,你却又对他生出情来。”“当真如此呐”,澹祎苦笑,那共他一起看日落,就是多少年前仅剩的记忆了?“请问公子是?”来者有仙风道骨之姿,却是一副放荡不羁之态,轻蔑挑眉道,“鬼差,多谢解咒。”转向棪臧一笑,“司命大人,看来你是该给徒儿细细说些天界的事呢,哈哈哈……”笑声消散在浓雾中随那人一道隐去。“师傅,他是……”棪臧接过来,“就是当年的宁诒,原是天界上仙,顽固成性与锦麓殿下闹不和,被堕入人间为畜,如今算来也有百年之久,咒算是解了,仙根也算尽了吧,哎,慧极必伤,慧极两伤啊。”

情深不寿,太精明苛责,只会落得两伤。

澹祎回到苏府的时节草木枯殒庭院零落,借黄昏隔廊柱萧瑟地看他。苏佩引正执卷品茶,淡漠悠然地应景。“苏公子好兴致。”语毕一揖。苏佩引微合眼,“几天没见,去哪了?”“……店里些杂事,帮个手。”“是么……呵……”,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在屋前一顿,“可是当真?”,凑近了脸气息扑在耳边。“是……”后颈一疼,苏佩引的唇欺上来,毫不温柔地扫过唇齿,见他一缩就托着枕骨就在唇上啃咬,轻蔑一笑“呵,这不就是你要的么?嗯?”澹祎惶恐地回神,生疼地红着眼,“苏……不是……”“让我记起那些事,不就是……呵,不就是要我这样么。”不温不火的话却让人生出惧意来,说着扯开澹祎的衣衫,指尖抚着瘀伤和血痂“这又是怎么回事?”“不小心……嗯……”,指尖嵌入腰线,澹祎脚下一软,“还骗……”,擒着澹祎上塌,“苏公子……你……唔”“真当自己不是凡胎,幸好也不是什么仙骨,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粘了符水,毁了道行,你真当你敌得过呢……呵,让我记得,谁知你这鬼差是图什么用这苦肉计。”泪终是噙不住的,唯独这一句,苏佩引呐,我若真使得苦肉计也是好了。

“快下来……快下来……”“心还来……心还来……”千万只鬼魅森森低语,化作耳畔重重魔咒,眼前是一片狰狞面孔,伸手向他讨着什么,身后是一片阴森的池水,突然伸出千万只手来,一把将他拉住拖入池中。

“不要……不是我做的……不要找我……啊……”澹祎惶恐睁眼,是个梦境,这是报应呢,扯嘴苦笑,既然已经决心就做到底吧。重重地喘着气牵动整个腰身的疼痛,费劲地坐起,身上没有湿腻显然已清理过,又低头看衣裳都是换过的,隐隐露出些爱痕,又羞到红透耳根。掐指算来,已经二十七颗了呢,没有谁蛊惑一如己意,明知是死罪也没有惧意,苏佩引,马上就能辨出我对你可是真心,之后的事……管它之后的事呢,呵……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H什么的不会写……请自行脑补

☆、第5章

世间命数最挠人,生老病死似乎冥冥中就已定下,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任是谁人都躲不过的劫。打苏佩引害病以来澹祎就怕啊:他若是饮下忘川之水,什么刻骨铭心永矢弗谖都淡忘啊,何况他心里就不曾有我。原打算只静看人生八苦,却到头入了尘世五味。这年腊月初七,下辛落雪,整城染白,苏家素白更胜,老夫人郁郁而终,哭坏一家上下,苏佩引一如澹祎初见的一眼,麻衣缟素,直到漫天飘雪染白他的发。风起,透过粉砂看他,就似嵌在这景中,抑或他在景外。澹祎只在意他,看他望着灵堂不露悲哀,在呼天抢地之中分外显眼。棪臧问澹祎,“他该是苏佩引罢。”澹祎点头,“当真是他啊。我说呢,怎么就让你惦记了。”“师父,我……”“戏该作罢了,你同我回去。”“师父,我……他于我有恩,这时抽身恐怕不妥。”棪臧明白他的心思,罢了,临走时不忘叮嘱一句:“切莫再求险。”

这冬日不平静,往生阁的生意却格外好,从仲秋前后开始棺材纸钱的生意就一直好,晚上也不例外,野鬼也多起来。野鬼不同孤魂,野鬼无心,积念成怨在人间游荡无定,是被恶人害死的,有长者说是剜心而死。前些日子,钱庄袁老板和店里的伙计准备携款而逃,全部剜心而死,尸体就在前街横七竖八地摆着,金银首饰一样不少,显然不是谋财,死者面目狰狞,定是化成恶鬼的。这不是第一次无端出现剜心的尸体,但凡有些许作奸犯科之行的人都会暴尸,害人性命的,对妻室丈夫不忠的,偷盗的,仗势欺人的……有人说是天降判官惩罚那些漏网之鱼,有人则说有恶鬼横行。

青释又一次闻风来到下辛城,他这样道行深厚的大师行踪当然是不定的,没有实事单是请他超度诵经就算万金他也不理,若是真有妖鬼作恶没人请他也自来。沿途听闻种种“谈尸色变”,人们不敢做亏心缺德的事,被生怕判官知道了剜心。判官?哪里的判官,他青释才是铁面无私的判官,无欲无求专正佛法,手中的法杖不知打灭了多少妖鬼,参透种种错对是非带着那句“□,竿木随身。”修成了这么个正果。他就是同苏佩引几乎一样的,让澹祎羡慕嫉妒却丝毫不知福气的人,好端端的体会人间百味不好么,可偏偏要了去这烦嚣。

这晚,澹祎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回到屋里,从塌下角落里拿出个黑红的木匣,打开里面一粒粒胭脂色的珠子,一共四十八颗,这时才从袖中掏出包裹,打开是一颗活跳跳的人心,略施法术只见手中光亮一闪一颗红珠卧在手心,小心地放入盒中,四十九颗瞬间聚成一团。捧出细看好久,这便是我的心,是我的真心。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嵌入胸腔,五彩玲珑地发光,澹祎从未见如此绚丽的色彩,原来心是有颜色的,这便是我心的颜色。苏佩引呐,你的心应是素白的吧。你看,有了心,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啊。

长辛阁二楼的窗边,青释望着漫天流云静静地品茶,今早这茶楼的东巷边倒着个剜去心脏的人,血迹染红一方白雪,胸口的洞能塞进一只拳头,尸体上留着淡淡阴气,他很自然想到了苏府,绝对不会错的,当时也是弥漫着这样的气息。当时,那位苏家老夫人请来的大师就是他。

踏着地上零星几双脚印,一袭鸦青的袍子,混入青砖筑起的街巷里,风吹起地上的粉砂,一晃眼又不知了去处。

雨雪数月不开,今天难得雪后初霁,虽没有日头也不至飘着雪碴子,澹祎被觅食的鸟群吵醒,就裹着单衣开窗,缩在屋里几日险些闷出病来,这会儿就是冷气也让他顿生欢喜。

在后院逗鸟,引来一片吱喳,苏佩引闻声而来,远远就见到他一脸温柔,生涩地抽动嘴角,不知是欢是喜。“小东西,赖着不走了,苏家的桃花开要等好些日子呢。”只见那鸟叽叽喳喳,像是听懂了般,“到时你可要记得来啊,等春天就热闹了。”说着摊开手中的食任鸟啄着,又引来几只。

苏佩引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见他衣裳单薄喂食的手掌十指通红,顺手解了风褛给他披上,这一惊,手一抖,鸟飞散。“看来你无事,愿意的话,同我游湖去吧。”呆望着他好半天,这突然来的暖,让他不想拒绝,自顾扯来缎带系上,点点头就跟在苏佩引身后。

朱漆剥落的门边依稀可见“长宜子孙”四个字,墙垣坍圮黛瓦在雪覆盖下也透出残破,门楣上的匾额却鲜亮,在青释看来,这屋苑无处不透着戾气,就是掩着白雪也冲淡不了。拾阶去叩门,好一会才有个小厮露出头来,“贫僧打搅了。”双手合掌,那小厮拱手一揖,几分惊讶,“青释大师……少爷现在不在府上。”“无妨,老夫人可在?”一听老夫人,小厮眼里黯淡下来,“老夫人……上月去世了,府上都是少爷差人打点的。”“阿弥陀佛“,语锋一转,”你家少爷现在何处?”“少爷今早同公子一起,说是游湖去了。”“哪里的湖。”“在下不知……少爷常去晴湖钓鱼,在那儿也说不定的。”青释点头,“阿弥陀佛。”“大师慢走。”

东门和晴湖间是一片白梅林,马车出东门奔北边去,掀了帘从车里远远看去,匍匐的远山像只通体雪白的狐,露处的岩石沟壑就是暗处的肌肤,没有人,亦没有尘,车随驿道穿过梅林,亦真亦幻,忽觉那花非花,就如花非雪般捉弄人,一些撞入车里来,拈在手里才勉强真实,又眯眼看身边的人,透出浅浅的光晕,眉目间都变柔和,嘴角都似挂着浅笑。澹祎撑着头似笑非笑,我是真心呢,从第一眼到现在,我脱胎换骨,你倒是什么都没变呐。

时过申时,偶尔晃过一丝阳光,湖面,舴艋小船停在湖中央,苏佩引一身牙色毡领大氅,在舷边拥手炉坐着,身边放一根鱼竿,今日少了温酒,看来是坐不久就回的。澹祎一如往常不答话,目微合,合到视线黯淡满眼只剩苏佩引的侧脸,心里默默满足,看着看着便懂得有些事无论是人是鬼都是求不得的,现下能看到他共他这么坐着又何尝不是满足呢。看那人站起负手而立,发丝衣袂的起落纷飞间身后的山水都失了壮阔姿色,他有双好看的桃花眼,可以勾魂摄魄却终是不肯回眸的,他有两片薄唇,能吻得你□却不肯说半个情字,许是生得一副薄情相就毫不违命地薄了许多人。澹祎扯嘴一笑,垂眼留意到鱼竿轻颤,又见苏佩引悠悠若有所思,便自顾挪脚过去提鱼竿,果真有货只见拉上来一条鲇鱼,正当欣喜时苏佩引却抢过鱼竿又把鱼沉回水里。“……苏公子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该来的。”澹祎一愣,苏佩引拉起鱼竿,指了指勾,“没有饵料作引,却有鱼上钩,它必定不是真心要来的。”“公子慈悲。”转念又暗下眼,这隐语满是暗眛,澹祎又怎会不知,终是求不得,也无需求得。

穿过梅林远远看到湖中有船,青释站在渡口,这时便能看清湖上一叶舟一双人,没有谁作亲昵态共坐就如同游的路人。

等到黄昏,水面些微泛起金色,那船逆着夕阳归来,波光有些晕眼,偷偷看他,恍惚间又觉十分不真实,乱风一吹,发丝都纠缠,见他空不出手来,就替他理好吹乱的头发,澹祎没有留意到他盯着的岸上的人。“今天天色好,再坐一会。”说着把船棹仍在一边,澹祎迟疑不语,他又问道“你怕么”,抬起头示意澹祎,相隔不过丈,澹祎见那僧人端眉正目神色淡然,右手执一根金法杖,站立间一股天地于胸的浩然之态,虽是裹着僧袍也掩不住逼人的俊气,不等出手都叫世间鬼怪瑟骨。“原先怕,现在反倒不了。”看着苏佩引,装出若无其事,嘴上虽笑眼中却盛满无奈。“我记得,那时你也这样说。”什么时候,有好久好久澹祎记不得了,就如这湖上的泡沫,很多很多又碎到湖里,终究找不出是哪一个,可就算装出若无其事,也没办法不承认,失去的实在太多了。“天色不早,该回去了。”拾起桨往渡口划去。

前脚刚着地就听到,“阿弥陀佛,苏施主,贫僧前来捉鬼。”说完看向澹祎,见他直截了当苏佩引也不含糊,问道:“哪里的鬼,大师明示,苏某当尽绵薄之力。”“苏施主莫要装糊涂。”“苏佩引不信鬼神之事也不解鬼神之道。”青释走向澹祎对苏佩引发问,“施主可对近来城中恶鬼兴风之事有所耳闻?”“道听途说罢了,何以当真。”“好,如今我来告诉施主”,用法杖指着澹祎,“施主身后的公子并非是人,天庭不见灵光,魂魄不衬身体,一身戾气。”“我早知他是鬼。”苏佩引打断他,“鬼在这世间游荡本不是什么作恶的事,只是他不该贪”,顿一下,历目扫过澹祎,“他谋害人命,却是逃不掉的罪孽。”“谋害人命?何以见得。”“施主身后的这位公子有心,鬼却是徒有空壳无心的,若是要通晓人间五味得一颗凡心唯一办法是采集四十九颗活人的心,施主怕是还因恻隐被蒙在鼓里,阿弥陀佛。”苏佩引错愕,他知他是鬼,却不知他害人命,更不知他这般冒险是为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大师,上次侥幸逃过,只是如今像澹祎这样的恶鬼又怎能留着祸害人间。”没有起伏也不见当初的胆怯。我知惜君无凭语,看看身后的落日,我要走,又何须向这景费泪行。欣喜感激留恋或是人间种种感慨都化作满腔气息淡淡吐出,风轻云淡地递给苏佩引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青释跟前,“澹祎知罪,听凭大师……咳……”只见青释一挥杖,金芒乍现间倚空幻化出百十只楞严杖来,变化万千,忽历如佛掌忽温如落叶,只是每一次落杖澹祎都身如撕裂,滴汗如瀑惶恐地瞪大眼,任看了都毛管直竖不禁大呼,他却始终死咬着不吭声,每一杖挥落间每一次流光中,苏佩引见他的身形开始从锐利变柔和,看他痛不欲生却勾着一抹笑,有这么一瞬,他忽然心痛。

到脸上轮廓不再分明,恍惚间只见他一身的红,有什么东西开始碎成粉末散落周遭,一袭染血的风褛缓缓落在地上,就看到一个托掌可握的红珠,又是一杖袭来,红珠裂成千万缕光芒,比过西天的余晖只是这一现如昙花开合。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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