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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人有着一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听上去并不紧张的音调带着些许意料之中的戒备。沈琦乖乖地停下了脚步，开始借着火光、伴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仔细打量起对面那人的衣着。这个男人个子很高，上身套着一件微微泛光的深棕色方领皮革胸甲，皮甲里面是一件看上去很厚实的灰色麻布长衣，紧贴着男人强健颈部的圆形领口前襟露出皮甲的一小段上有一个绳结，长衣两袖长而窄，隐隐地显露出男人结实的手臂线条，边沿有点破损的下摆长至膝盖，由一条黑色皮质腰带束在胯部，下半身被挡在在长草和剑身之后，隐约能看出穿的是一条宽松的灰色细麻长裤。男人的这身装束简单而朴素，却能在跳跃的火光下为沈琦展现出衣物内里那个猿臂蜂腰的高大男子身上蕴含的力与美。

“这一身看上去有点像中世纪那会的平民服饰，”沈琦心想，“不对，做工好像还蛮不错，也没啥补丁，说不定还是个小贵族！是个文明人就好……是个文明人就好！……”得出了一个颇令自己满意的结论后，他那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稍稍放松了一些。察觉到两人间的沉默有点久之后，沈琦抿了抿嘴——他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舌尖湿润了下自己干冷的双唇，接着清了清喉咙，同时把目光移到那男人的脸上，然后他就保持着半张开口的样子呆住了。

那男人细碎的黑色短发下，线条俊朗的脸庞上，和谐地排布着浓密的剑眉、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厚实的双唇，以及那一双，映着火焰和星辰的、幽深的眼眸。跳动的火光洒在这副古铜色的面容上泛出金色的光芒，恰到好处的光与影勾勒出了一张璀璨星天比之都会失色的画卷。沈琦一时失语，一个奇怪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并深深植下了根须——如果叫他描绘出心中纳喀索斯①应有的模样，那结果一定与眼前这个英俊而硬朗的男人相差无几。

“你是什么人？”男人沉稳的询问把沈琦从纷乱的神思中拉了回来。

“我……”沈琦之前已经自信满满地在脑子里准备了很多应对这种问题的答案，但是此刻的他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一阵阵尴尬划过他冻得发白的脸颊，留下了两抹淡淡的血色。

“你从哪来？”又一声疑问，语气依然平缓，也听不出半点对沈琦之前回答的不满。

“我……我是从后面那过来的。”沈琦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男人停止了提问，头向右一偏，眉头微微皱起地盯着沈琦，似乎开始怀疑起对面这个穿着一身单薄的古怪服饰、大半夜里游荡在草原深处的奇怪男子接近他们这个宿营地的意图。

“我不是坏人！”意识到情况正向着不妙的方向发展，沈琦有点急迫地说道，“我在这里……迷路了，走了一晚上才遇到你们，能不能……借点地方让我烤烤火？”说完，沈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仿佛这句磕磕绊绊的话带走了他不少精力。

男人闻言挺直上身，看着因紧张和寒冷而不住发抖的沈琦，沉默了在沈琦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回话了。

“那就过来吧。”

沈琦先是一愣，而后就被袭来的喜悦之情完全淹没了。他情不自禁地高高扬起了嘴角，抬腿就要跑向那幸福的火光，不料，长途跋涉后又久久僵立的双腿并不配合，于是沈琦很毅然决然地扑倒在了身前的草丛里。就在身体倾倒前，他眼角的余光发现那男人身影动了，似乎是要过来帮忙，趴在地上的沈琦疼得连连龇牙，却还连忙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沈琦憋着一口气连着扑腾了几下倒也确实站了起来，只是如果这会他身边有三个评委对此打分，那么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后，沈琦估计只能拿个1分——同情分。

沈琦揉了揉鼻子，方才那一摔，他的鼻尖直直地撞上了地面，这会酸痛得连眼泪水儿都出来了。待痛楚稍退，又扯正了自己歪歪扭扭的睡衣后，沈琦开始迈着阿姆斯特朗登月式的步伐“稳步”走向前去，强装的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在满脸收不住的笑意的影响下效果有些不尽人意。经过那男人时，沈琦咧开了嘴，满怀激动地直视着他，说了声“大恩不言谢”，之后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像只飞蛾似的就向着火堆边扑了过去。那男人收回脚后就一直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整以暇似地看着沈琦。在听到那句“大恩不言谢”后他琢磨了半晌，接着轻轻笑了一下。

“你要是想睡，就趟我那张皮垫子上睡会。”男人边收起剑，边转过身对沈琦说道，“我本就是守到天亮的，用不上了。”蹲在营火边上的沈琦听了，扭过头来冲着男人笑了笑，随后把男人脚边的一条毛皮垫子连带着上面的毛皮毯子拖到了靠近火堆的地方，像举行一项严肃的仪式一样，庄重地趟上垫子，缓缓地扯起毯子把脖子以下紧紧地裹了进去。完成了仪式彻底放松下来的沈琦终于压制不住汹涌的疲倦之意，瞬间陷入了沉眠之中。

那男人看了会躺倒就着的沈琦，然后对火堆另一边一个正睁着眼瞧向自己的同伴笑了笑，接着就转过身就地盘腿坐了下去，冲着远方稍带点鱼肚白的天际，守起了仅剩的那一丁点夜。

沈琦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他决定走向那营火时的那一小步，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步。

☆、第3章

沈琦醒来后没有立刻睁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没有听到床头小闹钟的秒针那熟悉的跳动声，取而代之的，是脚步移动声、木枝敲击声、轻微喘息声和书页翻动声，伴着泥土、青草、汗水和灰烬的气息，让沈琦明白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

沈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

在沈琦对面的营地边缘，之前那个守夜的男人此时正和他的一个同伴持着削去枝桠的小树枝比斗。那个背对着沈琦的矮个子同伴似乎是进攻方，步调变换地很快，而男人反而不怎么移动，仅凭一次次巧妙地出击，将来势汹汹的攻势化解。他们的动作都很流畅，两根树枝在半空中上下交击，划出数道凌厉的弧线。正当空的日头放射出充足的阳光，令那略略喘息着的矮个子同伴小麦色脖颈上的汗水闪闪发亮。

男人的视线有那么片刻移向了沈琦这边，随即又收了回去。

“你醒啦！”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沈琦背后传来。他循声转头，看到了那个靠着两个大皮袋子坐着的人。他双手按在并拢两膝上的书籍摊开的书页上，正看着沈琦微笑。

对方淡金色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却没能遮住翠绿色瞳孔透着的光芒，这两点光亮融于乳白色肌肤与金色长发一道反射的阳光中，闪得沈琦有点晕眩。他眯着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人的尖耳朵，奇道：“你是个精灵？”

“是啊！噢，确切地说，我是个高精灵。”这个闪闪发光的男性精灵——与沈琦看过的一些小说中对精灵的描述如出一辙——有着非人的美貌，微笑着对脸上写满了惊奇的沈琦说到，“啊，你没听说过高精灵吧？高精灵是精灵里最高贵的！我们高精灵世世代代都居住在弗莱西提，和那些地面上的精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我们高精灵……”

“放屁！高精灵除了会吹牛，和别的精灵没啥不一样！”一个少年人特有的那种低沉中带点嘶哑的嗓音高声打断了精灵满含骄傲的自我介绍。

此时另一边的两人已经结束比试，那个矮个子说完这句话后就用衣服下摆抹着脸上的汗水向精灵走去。沈琦闻声回头，目光迎了上去。

这人看上去约有14、5岁，已初显青年人的形貌。他的装束与高个男子类似，只是没有穿皮甲和腰带。亚麻长衣在骨架还未完全长开、身子也不够厚实的年轻人身上显得有点宽松，两臂的袖子卷在手肘，长着长长绒毛的小臂并不纤细。细麻长衣自胯部分开的前片下摆被撩起着，能看到高高的裤腰上缠着一条一指宽的亚麻布条——沈琦猜测这是用来系住同样不合身的长裤的。那条看上去和长衣一样，有不止两层细麻厚度的长裤带着自腰间布条下勒出的褶子延伸到了膝部之下，没入了缠在小腿上的布条里，小腿缠着的布条又往下，最终隐入了深棕色的短筒皮靴。随着上衣下摆被放下，沈琦发现少年前襟的细绳松松垮垮地垂在大开的衣襟两侧，露出了长长的锁骨和线条分明、微微隆起的胸膛。他飞快地垂下了眼，没能注意到少年往他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似是随意实则警惕。

“那些龙脉精灵一个个都苦着一张脸，我怎么就和他们一样了？”精灵气冲冲地反问，说话间，合上书站起，冲走近的少年扬起了下巴。

少年扬起一边嘴角，狡黠地看了精灵一眼，然后径直走到皮袋边，弯腰从一口皮袋子里取出一只水壶，拔开软木塞仰头就喝。

精灵忙不迭闪开两步，与少年保持了一个“我与这个野蛮人天差地别”的距离，随即便把注意力移回眼前这个正低着头背对着他坐着的陌生人身上。

沈琦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底上几个大大的水泡，心里好不委屈：早知道会穿越，昨晚我就穿双登山鞋上床了……顺势他就怀念起那张温暖舒适的席梦思大床，于是又挪了挪坐得难受的屁股……想到床，他又想起床头还有半包薯片——不吃完可要受潮了。然后他的肚子适时地提醒了一句“咕噜噜”……沈琦就更委屈了。

顾影自怜、兀自委屈着的沈琦没有发现那个精灵正两手撑在腿上俯身研究他的睡衣，表情相当严肃认真。片刻后，精灵问道：“这些一模一样的图案其实是表现了一种动物吧？这是你们部族的图腾吗？”

耳边响起的提问声让沈琦从伤春悲秋的小情怀里惊醒，接着愣了一下。他瞅了眼自己的睡衣，“噗”得一声笑了——吃货群体的精神图腾可不就是猪嘛。于是沈琦含着笑回答：“的确可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