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继续问道:“我是专修一门绝艺,还是博采众家之长好?”
庄豫犹在沉吟,忽听得一声嗤笑,银铃般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豫哥哥莫要理他,这小子看着碗里的,还打着锅里的主意呢。”
说话的是个梳着双髻的少女,身着翠绿色的衣裙,一派天真无邪,然看在成玦眼中却很是可恶。
“毒丫头,有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那少女也不急,甜甜地笑了起来,朝他问道:“你叫我什么?”
“你这个毒……”成玦兀的住了口,脸色发白地扭头跑了。少女见他逃走,向少侠眨了眨眼,随后就追了上去。这少女笑容甜美,看着甚是无害,谢少侠自是不知,教中有位何长老是用药的高手,成玦虽得过他几日指点,可这个叫莫菲的丫头才是他正经的传人。
于洛阳教众而言,教主天天坐在家中做正经事的日子委实稀罕,故而个个盯得甚紧,好让手中的教务早日处理完。
然不管他们盯得多紧,慕教主都能不时地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从容地跑到府上的客人跟前说话,每次还不忘捎上一坛陈年的好酒、才炖好的汤煲、刚出炉的点心,或是各式各样下酒的菜肴,于是谢少侠也就明白为何在王家时他那样得心应手了。再到后来,众人找不到教主时,都会先打听谢少侠在哪儿。
第三日,谢少侠离府。慕教主并非随他一道离去,仍是留在了教中。但他忽然又清闲了起来,每日里赏风看景。教务虽是堆压如山,却没有人敢轻易烦扰他,谁知道教主是否还和前几日那般的好心情呢。
那日里,秋长老来找教主。
武林正道口中的“魔教”,相传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教中典籍上有第一任教主手书的“无极”二字,是为教名。代代自教主以下,有六长老,依次为两位掌教护,两位内堂堂主,以及两位外堂堂主。十年前教主夫妇一夕罹难,双护法一人破门出教一人盍然病逝,其余四大长老仍在。
外堂的两位,胡长老常年在外,焦长老醉心厨艺,内堂的何长老除了他的草药之外的事一概不关心,只余下另一位秋长老倒像是一家人中唯一管事的,而他本就是内外堂四长老之首,在教中的位次也是眼下教主之下最尊的,因而也只有他来教主跟前说上几句话了。
秋伯来时,慕教主正凭栏观花。回身见了他,请他在花圃间石桌旁坐了,悠然自得地亲手烹茶。
秋伯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那年少主生辰,老教主问您,可想过有一日遇到什么人或事,会抛下一切离开?”教中旧人多是看着慕公子长大的,在他默许下,私底下还是会如少时那样称呼他少主。
慕教主手执茶壶,闻言,稳稳地斟了一杯茶,才漫不经心笑道:“秋伯难道是怕我抛下大家,我也舍不得的。”
秋伯听着他话语中的调侃,暗叹了一口气,又有些犹豫,似不知从何说起。
慕公子把茶盏递给他,平静如常,“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秋伯听了这句话,不觉怔了,他们这位少主,自幼天资过人,长老们都道是本教之幸,唯独老教主似乎并不这么想。身为人父,他更关心爱子真正的志趣所在。然而不知老教主是否也隐约地感觉到冥冥中的天数,终是在其子十岁生辰后将护教神功传授于他。
秋伯心中感慨,手握茶盏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终还是问道:“那谢公子……”
慕教主好像早知他为何而来,神情未有稍变,慢慢地答道:“对他,也是认真的。”
秋伯叹气,欲言又止。这世上的事,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圆满的。
慕教主想是知道他没有说的话,自顾说了下去,“我并不曾想过他若是换个出身可会有不同,如同我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一样……”说着,语调缓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若有一天……”他的笑容忽而悠远不可捉摸,像是心已飘到不知去向的远方,随手摘下了一片长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笛音却断断续续,难以连贯。
这调子他听谢少侠吹过,但他就吹不成曲调。
秋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位少爷人人见了都道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却不知他不通音律,每每兴致来了想要摆弄些乐器,教众都借故四散逃开。唯独这次老伯却没有挪动脚步,他站在秋风中,看着那个视作子侄一般的青年,阅尽世情的双眼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叹息。
武林大会风平浪静地落幕,八月十五中秋宴,王家的请帖也送到了叶家。
谢少侠并不在叶家,但他还是接到了这份请帖。
洛阳的客栈不再人满为患,也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嘈杂鼎沸。八月十五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信函送到了谢少侠手中,寥寥数行,是说局势未明,莫要过早赴宴。本依少侠的脾性,接到这样的信,当会立即动身赶到王家。然这书信是慕公子送来的,他知道慕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此事,于是决定还是等到开宴之前再前往。
王家的邀宴是在晚上,此时正午方过,天色尚早,谢少侠信步走进了一家酒楼,谁知才一进去就撞上了个熟人。
赵家小子这天才得爹爹解了禁令,正和两个新近认识的朋友喝得胡天胡地,一抬眼看到走进来的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拉着他一道喝酒。
谢少侠倒也是认得他的,就过去坐了,另两人看着也不眼生,他心想大概是来洛阳大会的某门某派的弟子吧。那两人原在跟赵琦说笑,这时起身笑着告了罪,说了句不胜酒力就离开了。
要说赵景瑞成名数十年,又经营着偌大的家业,多年历练早已练就一副滴水不漏的圆滑性子。然而他的独子却不像他,长到二十多岁仍是愣头青一个,没让他爹少叹气。
赵员外每做一笔买卖都要翻来覆去细想几个晚上,生意场上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中斟酌半晌,他这个儿子却说话从不过脑,凡事都不往心里记,虽然倒没养成其他世家公子哥骄矜自大的脾性,却是莽撞不知变通。
赵琦已有几分酒意,见之前喝酒的同伴离去,就拉着少侠接着话头说了下去,“爹爹他们天天关起门来议事,暗下都在传魔头复出,弄得人心惶惶的,可我也不知道各位掌门有什么应对之策……”适才两人问起此事,很是恭维了他一番,说他得赵大侠真传,是青年一辈中武功出类拔萃的,如与魔教交手,必能将妖人斩于马下,届时他兄弟二人也愿相随。
酒一上头,赵琦说话更无顾忌,对着谢少侠道:“即使是别人给我面子,我也知道几斤几两,我这点微末武功,拿什么去跟魔头们拼,舍生取义可别叫上我,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要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的……”
说到后来,赵琦酒意朦胧,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醒时聒噪,醉后倒不胡闹。谢少侠度量着这人酒品尚可,然后自顾喝酒,坐了两个时辰,看看天色,推醒了酣睡之人,付了酒钱离开。
赵琦有些迷糊地跟着他,走出酒楼,凉风一吹,才有几分清醒,一拍脑门记起之前说过这顿酒由他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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