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加上它呢!”打开那本薄薄的账,庞昱将上面的一条一条只给柳长兴看。庆历元年十月,由苏杭调襄阳精米两万石头;庆历元年十一月,购得铁石两百斤送至襄阳;庆历二年三月,在襄阳换得陈米一百石……这样的数据一条条铺陈下来,数量之大看得柳长兴不由得张开了嘴巴。
“这、这他活到现在,官家脑子是糊涂了么?”算计着这上面襄阳的粮食足够一千兵士吃二十年,柳长兴不敢相信这么明显的动作,当朝皇帝宋仁宗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姐夫才不糊涂呢!”听柳长兴对自家姐夫不敬,庞昱有些不太高兴。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太明显了!襄阳地区根本吞不下如此多的粮食和铁石,皇帝和官员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么?”历朝历代,粮食和铁矿的经营权都是掌握在国家手里的。宋朝因为商品经济较为发达,所以允许民间自取自卖,但是如此大的数量,肯定会记录在案。尤其是铁这种东西,一个不好,就会积聚成使国家动荡的毒瘤。
“就算注意到了,又有谁敢说呢?”庞昱瞧见柳长兴不自觉流出来的担心,也跟着有点郁闷。
襄阳王赵爵,在这个根本没有实际王权的朝代不得不说是独一份儿,因为他是先皇真宗的弟弟,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当年宋太宗去世,长子赵元佐发疯,次子赵元僖暴毙,真宗排行老三,因为是皇后所生,所以继承了皇位。
但是,当时襄阳王的母亲是太宗宠妃,宠冠后宫不说,他的儿子襄阳王也时常得到太宗的多次赞赏,说赵爵聪慧伶俐,颇像自己,所以襄阳王从小就被认为是帝位强有力的争夺人选。无奈当时太宗突然驾崩,襄阳王年纪太小,无法登临大宝,群臣又不能接受一个他的母亲——一个后宫女子摄政,所以就让宋真宗即位,尽管他母家不显、母亲不争。
然后真宗病死,仁宗即位,仁宗最初虽被立为太子,但并不是真宗亲生的儿子,而是刘太后从八贤王处过继而来。所以,对于仁宗的身份,部分臣子留有疑问,认为他的血脉不应当继承大统,执掌江山;他们推选襄阳王继任皇帝之位,因为论血缘,他与真宗最为亲近。多亏刘太后力排众议,用自己的能力将那些臣子的嘴巴全部赌上,才使得年仅13岁的仁宗成功上位,登临大宝。也正是因为如此,仁宗对襄阳王的处置和权力并不能多加置喙,即使他现在已经成年,有了能力将襄阳王的势力一网打尽,但为了他的名声和天下言论,他依旧要保持一种尊敬长辈的面貌。大宋虽不像清朝那样苛求以孝治天下,但对于孝道和长辈的尊敬,一点儿也不比清朝要求小。
“原来是这样!”想到这儿,柳长兴就不禁为宋仁宗觉得悲剧了。好不容易自己可以继承大统了,结果上面有个叔叔差点把自己顶下来,好不容易自己能够独掌政权了,结果朝中还有个襄阳王让自己难过。动他不能动、骂他不能骂,这皇帝做得可真够憋屈的!
“所以啊,有了这个,我一定能够让姐夫出一口气,不再被那个老家伙堵着!都快要五十岁的人了,得到皇位又能怎样?也真不怕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这些日子,庞昱和底层的百姓交流不少,说话间也不再是文绉绉的模样,有了当地的风俗味道。
“要淹死谁啊?”站在门外的庞统听到这里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对于自家弟弟幼稚的报复和维护行为,他一方面很是高兴,一方面又摇头懊恼,高兴他能够机敏的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线索,懊恼他的想法依旧是那么的单纯。
“大哥,你怎么来了?都不敲门!”正和柳长兴发表自己见解的庞昱一看见庞统,就蹭的一下从坐在床边的姿势变为直直的站着军姿,那速度快点,就像是受了惊的小老鼠,害怕大猫咪一下子把自己叼走。
“我还要敲门么?难道你们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左看看有看看,庞统确认没什么需要自己敲门的人存在,眼角含着笑意看自己到现在才见过的弟弟。他黑了,也瘦了,不过这精气神,倒是变好了不少。
“哪有见不得人的?只不过是在说把证据交给皇帝姐夫罢了。”对着自己大哥,庞昱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将床上那一沓子撇进了他的怀里。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渠道。”认认真真的将手里的东西看了一遍,庞统感叹了一句,然后毫不客气的将他们全都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诶诶诶,你怎么把它们拿走了啊?”想着自己还要拿这些东西到皇帝姐夫那儿去讨功劳呢,庞昱气愤的瞪着自家大哥。不过虽然他敢对庞统瞪眼睛,却不敢动手。要不然就庞统的功夫,一下子就能把他掀翻在地,这儿可没有娘来护着他!
“不拿走难道还留着让你惹祸么?”瞧着庞昱张牙舞爪的模样,庞统毫不在意的将他拨到一边,坐在床边。
“黑衣人已经抓到了,钱良本也自杀了,这些证据还是当做从未见过比较好!”庞统深沉的眼睛看着床上的柳长兴,幽深的眸子里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还有说不出的关心。
☆、第五十四章
“长兴,你在么?”就在庞统还想对着柳长兴嘱咐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有礼的问着屋内的人,与之前霸气的直接推门而进的庞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展大哥?他怎么会在这儿?”在铁矿的地道里,等着壬午最后一剑落下来的柳长兴其实已经失去意识了,他那时候闭上眼睛不仅仅是因为他害怕,还是因为他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柳长兴根本就不清楚是展昭救了他,庞统只不过是顺道把他带回来的事实。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庞统,所以此刻才会如此惊讶。
“他一早就到了,和白玉堂一起去救得你。”虽然不喜欢展昭,但庞昱还不屑于抹杀他的功劳,这种事情只要柳长兴随便一问就可以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不想因为这个在柳长兴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看着自己房间里庞家的两尊大佛,柳长兴有些犹豫了。他是很想见见自己这个大哥,可是如果让他看见身为开封府捕快的自己和庞家这么亲密,是不是不太好?
就在他犹疑的时候,门外之人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推门走了进来。本来在他的预计中,屋子里只会有一个睡着的柳长兴,没想到却看见了三双睁着的眼睛。
“展大哥,你来啦!”在瞧见展昭的那一瞬间,柳长兴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同于对庞昱友情般的信任,对庞统大哥般的佩服的情感,在柳长兴的心里对于展昭,更多的是亲人般的依赖。
“原来庞将军、庞钦差也在这里,展昭打扰了。”给了柳长兴一个安抚的眼神,展昭首先对屋内的另外两个人行礼,然后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才走近床边,询问柳长兴的伤情。
“你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么?我之前在铁矿那儿忙着抓黑衣人,没法顾及到你。也不知你满身的伤口处理的怎么样!”展昭说到这里就有些自责,虽然他当时真的很想将柳长兴亲自送回府衙,但是他的责任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在公务和柳长兴之间,他虽然不愿,但还是没有选柳长兴。
“切,这么关心为什么不早点过来?现在距你回到府衙怎么也有半个多时辰了,就算包大人离不开你,我也不信你一点儿功夫都抽不出来!”站在一旁的庞昱看见展昭和柳长兴这相亲相爱的一面不爽了,直接就挑起刺来。
“阿昱,怎么说话呢!展护卫,您可千万不要将阿昱的言辞当真啊!”庞统听见这话,再看到展昭那凝滞的脸色,微微的笑了。他在口头上假装斥责着庞昱,可是心里,却有些赞同自己弟弟的想法。开封府的人,任谁都要说个公义,可正因为如此,家人和朋友,都会排在公义的后面。这让一心守护着庞氏家族的庞统不能苟同。
“当然不会,卑职还要谢谢庞将军伸出援手,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再次拱手行礼,展昭内心虽有不快,却不能当面吐露。因为对面的人不仅仅是帮助自己救了长兴,还救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二十多个百姓。凭着这两份情,就算是庞统再多影射自己几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了,阿昱,看人家展护卫如此大度,我们也不要在这碍手碍脚。对今天的事,我还有话要和你嘱咐,你先跟我回房间去吧!”瞧着展昭那没什么变化的脸色,庞统觉得很没有趣味。虽然他也很想坚持坐在这里,探听一下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可是他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却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无赖行为,当然,他的尊严也不允许。
“大哥!”对于庞统的退让,庞昱表示十分不满。凭什么那个展昭就能一个人和长兴说话啊!自己听听怎么了?他一来自己就要逃走,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阿昱!”庞统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眉间的微怒让庞昱不再反抗,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自家大哥离开了。但即使如此,庞昱仍旧没有给展昭半分好脸色,临走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让夹在中间的柳长兴摸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
“展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开封府么?”待到两人走后,刨除刚刚见到展昭的喜悦,柳长兴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了困惑。自己不过是被关了五六七八天,外面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开封的展大哥来了,霸气的庞统也来了,接下来不会是包大人还有公孙先生出现吧?
“正是因为在开封府,我才能来!你这家伙,来陈州从来不知往回写信,要不是庞钦差给官家递折子求助,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你不仅受伤,还被劫走的事实!”瞧着柳长兴因为失血过多那惨白的脸,展昭内心涌上一股子心疼。果然这家伙不在自己身边就会受伤,之前在朱毅头那里就是,现在到了陈州还是,就算教了他功夫,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我之前来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要求嘛!我就忘了……”不敢说自己在外面混的太风生水起,把展昭忘在了脑后,柳长兴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将罪责推卸给对面的人。
“算了,看见你现在很好,我也放心了。”想着之前从地道里把这家伙抱出来的时候,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展昭也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他将柳长兴扶坐起来,看到那一身华贵的里衣,眼神稍微的暗了一些。不过很快他就把情绪收起,从桌上的食盒里拿出了一碗清粥,还有几碟小菜,端到了柳长兴的面前。
“来之前我问过公孙先生,说你不能食油腻之物。这粥是我让厨房帮忙熬的,你多进一些。”说着,展昭拿起勺子轻轻的舀起了一勺粥,吹了吹放在了柳长兴的嘴边,细心的程度堪比母亲对待孩子,丈夫对待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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