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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仔细将齐嶂打量了几眼,微微皱眉:“两位皇子借着陛下福缘入月倒也未为不可,只是月中清寒,陛下自有福缘自然无畏,两位皇子只怕——”

齐嶂立时便道:“父皇出游,儿臣自然该随侍于侧,儿臣愿一同前往。”

他都这么说了,齐峻岂能落后?少不得也要立时表表忠心要一同前往。知白眉头微皱,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此时浓雾渐渐散去,日上中天,大船绕来绕去,原来离海岸并不甚远,便掉头返航。敬安帝思及夜间便可登月,真是喜不自胜,恨不得天立刻就黑,兴奋地去沐浴更衣了,连真明子受伤该召御医都没有过问。这里齐峻送皇后回了房中,便去了知白处,进门便见知白皱着个眉头坐在那里发呆。齐峻此刻心情舒畅,走过去含笑道:“又神游什么呢?”

知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殿下来了。”

齐峻笑吟吟随手扯了张椅子坐下:“今日在船上不是默不作声么,怎么突然又将国师驳得哑口无言了?”这确实是他很想知道的答案。明明当时齐嶂一派占了上风,若是知白顺势倒戈,自然也是在齐嶂面前卖了个好。虽然他曾对知白说过,齐嶂一派必不能容他,但事实上,倘若知白肯倒向齐嶂,叶氏也不会拒绝再多一条臂膀。

知白又叹了口气:“今日国师所说,要为陛下去海上求仙,殿下看,国师可是真的想去求仙?”

“求什么仙!”齐峻冷笑一声,“三五艘大船,童男童女,水手侍卫,必然还要带上无数金银,足够他随便去什么地方逍遥了!”他眼神明亮犀利,“真明子这是想逃,在宫中,他是有些坐不住了!”上回千秋节发生的事,已经让敬安帝对真明子有些疏远,真明子自觉不安,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打退堂鼓了。

知白却没有细听他的后半句话,只是叹息着道:“一句求仙,就让数百户人家骨肉分离……殿下说得对,国师虽自有果报,可是我却不能看着他造下这些罪孽。”

齐峻又惊又喜:“你想通了?”知白入京是为了星铁,等到进宫之后与叶氏一派为敌也是不甚情愿,若不是他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只怕知白宁愿缩在观星台里抱着星铁过安生日子。如今他自己想通了,自然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怎能不让齐峻惊喜?

“只是——”知白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殿下也看到了,我若要阻止这些人骨肉分离,就要送陛下去月宫一游。”

“怎么?”齐峻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有损修为之事?星铁不能弥补么?”

“我并非此意。”知白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前因而后果,我不坐视国师出海,才有陛下去月宫一行。欲坏他人之果,已变今日之因,遂有后日之果。殿下随陛下登月,只怕未必是好事。”

齐峻被他因因果果的又绕糊涂了,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便道:“齐嶂若去,我不能不随行,否则又不知他要对父皇说些什么,恐怕还会对你不利。此时胜券已在望,万不能功亏一篑!不过是去月宫,难道还有什么险厄不成?”

知白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看不清楚。殿下命数已起变化,未来已非我能知了。”

齐峻站了起来,挺直身子傲然道:“我早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无论未来有何变化,我既作了,便能承担!”

知白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齐峻。过了年,齐峻已然一十九岁,正是将由少年而至青年之时,少年人的锋芒还在眉宇之间逼人地闪烁,青年人的坚定便已渐渐从目光中浮现了出来。本朝的水德实在并不适宜他,连同那纯黑的衣袍都似是一种束缚,齐峻本人便似是一簇火苗,无时无刻不在燃烧和跃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逼人的热量。这份咄咄逼人,其实是为一个惯做上位者的父亲所不喜的——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有人正在逼近他的宝座,哪怕是未来的储君。

“殿下,这大位——”知白话说一半,又压住了。

但齐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大位,我非得不可!若不得大位,我与母后俱无生路。但若得此大位,我治国理民,必胜于齐嶂!”

知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头。

这一夜行宫之内其实没有人睡得好。敬安帝与两位皇子的住处被重重侍卫保护,固然有无数人因关切着皇帝今夜是否能梦游月宫而不能成眠,当事人自己,也一样是紧张兴奋不已。

齐峻初时还怕自己会难以入眠,谁知和衣而卧才片刻,便听见外头知白连声唤他,急忙起身开门出去。才跨出门槛,便见面前一望无际竟是波涛万顷,知白便立在沙滩上点手招呼他。齐峻连忙回头,只见行宫的花园房屋都无影无踪,自己哪里还是站在卧房的门口,竟是不知何时已立在海岸之上,这才猛然醒悟:“这,这是已在梦中?”

“正是。”知白微微一笑,“三人同卧,想不到倒是殿下入梦最快。哦,陛下也到了。”

齐峻回头看去,果然是敬安帝漫步而来,边走边环视周围,满面讶然之色,见了知白和齐峻站在前方,开口便道:“仙师,这——这便是梦中?”

“是。”知白含笑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感觉?”

“感觉?”敬安帝活动一下手脚,“似是——轻快了许多。”他身子已经淘虚,虽然平日里药膳金丹进补,看起来像是十分强健,但行走之间总有些滞涩之感,虽不足为外人道,却是自己有所感觉。然而此刻他行走之时,举手投足都全不着力,如同御风而行一般,飘飘然有凌云之感,不由得大为惊异,转向齐峻,“峻儿有何感觉?”

齐峻躬身道:“觉得像是在飘行一般,似乎足不履地。”

“对对,正是如此!”敬安帝惊喜莫名,连连在海岸上来回走了几趟,才想起来问道,“嶂儿为何还未到?”

知白叹了口气:“二殿下尚未能入睡,贫道唤不到他。”

敬安帝眉头一皱:“朕与峻儿都已到了,为何偏他这般晚?”

知白干咳了一声:“这——陛下心思纯净,故而易于入梦……”

齐峻略略一怔,看了知白一眼。知白这话听起来像是捧着敬安帝,实则是抬高齐峻,贬低了齐嶂,尤其白日里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仙山出现,知白在这时候说齐嶂心思不够纯净,很难不让人引起各种联想。说起来,知白还真是头一次这样阴叶氏一党的人。

敬安帝的眉头也皱紧了些,他一心想快去月宫,便有些等得不耐烦起来,又踱步片刻,仍不见齐嶂前来,便没了耐心,决然道:“既是如此,想来是嶂儿无此缘分,我们走罢。”

齐峻心中也不由得一喜。敬安帝素来说齐嶂“颇肖于朕”,如今在求仙这事上竟说齐嶂没有缘分,这可是难得之事了。

知白脸上神色不变,点头道:“想必二殿下日后自有缘分。此时月已近中天,确是不宜再拖延,陛下请随贫道来吧。”

敬安帝跟着他,见是一直踏着沙滩向海边走,不由得诧异道:“仙师这是去何处?”

知白笑了一声,已经走到水边,随手拔下头上发簪向空中一抛。他自入宫后,敬安帝见他衣食简朴,委实没什么可赏赐的,便赐了他一根白玉簪子。这簪子倒是好东西,羊脂白玉质地无瑕,还是前朝的古物,知白得了之后颇为心爱,一直用着。此时一抛出去,簪子在月光下翻转,闪过一道银光,这银光原是一线,一闪之后迅速拉长变宽,转眼之间,一道白玉桥梁凭空出现,如长虹一般,一头垂到知白脚下,另一头直伸入夜空,远远望去,竟似是通往中天那一轮圆月的!

敬安帝惊喜莫名,半晌才能说出话来:“这,这是——仙师真是神术!”显然这道白玉桥梁,就是通向月宫的路了。

“陛下请。”知白举步踏上玉桥,衣袂在风中轻轻飘过,微一欠身,说不出的仙风道骨飘逸脱俗。敬安帝虽然见过他为皇后延寿的神术,但因之后知白再未做过什么异于常人之举,并不似真明子时常故弄玄虚,故而虽然给了个仙师的封号,心中却一直不曾真正将知白当作什么神人,直到此时才觉得敬畏莫名,破天荒地竟不敢走到他前头去:“还请仙师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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