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大概猜到了什么,莲尘神色不忍的低下头去,薛夫人见状反而安慰道:“尘姑娘无需为老身悲伤,其实我的父母他们并没有错,弟弟出生时很是瘦小,连带母亲产后也一直很虚弱,他们想着我因这脸上的胎记的缘故,虽会吃些苦,但也必不会被人看上,只要安安稳稳呆着,到了18岁的宫女便可被放出,到时我也可有个好名目,嫁个好人家,换谁来看,这实在是个于我于整个家都好的选择。只可惜——”薛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当时和兄长感情十分深厚,这一变故实在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直以为可以这个样和兄长相伴到老的,我兄长亦是——那时我兄长就要科举赶考,我的兄长他啊,真的是很聪明,他跪下来求父亲母亲,说他这次赶考必定会有个好结果,拜托他们一定缓缓,等到他回来,不要卖掉我。父母答应了,兄长隔日就上路了,他走的时候,一直让我安心的等他回来——”
薛夫人说到这儿,不自觉的流下眼泪,莲尘不忍的递上她的手帕,薛夫人接过来,对她笑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兄长,许是,父母察觉到兄长太过在意我,他们认为我留在这个家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恰逢我弟弟突发高烧,急需治疗,父亲便咬牙把我带到了收人入宫的人伢子那里。在那之后,每年我都会收到兄长的信,我也会寄回去些银子,告诉兄长不要担心。我一直以为到了18岁,我就可以出宫,就可以再见到兄长了——”
薛夫人示意莲尘帮她把背后的垫子垫高些,缓了口气,薛夫人继续道:“可是天意弄人,我不小心卷入了当年的皇位之争,他们秘密的为我换了容貌,至于我原本的身份,以意外身故做了处理。后面的事,因为涉及皇家秘辛,我就不详细说了。一直到前几年,新皇登基,我的身份才允许暴露出来,我也能回到家乡来,只可惜,只可惜——”
床上传来薛夫人低低的哀泣之声,后面的事,锦鲤莲尘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
一直等着心爱的妹妹18岁出宫的哥哥,却是等到妹妹意外身故的消息,连尸首都没有能见到,再后来许是彻底绝望了的哥哥,把一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帮助贫家孩子念书的书院身上,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哥哥终于在不足不惑之年、男子的壮年之龄,便油尽灯枯,羽化先去,许是觉得终于可以去见妹妹了吧。
锦鲤这时总算是知道,为何薛夫人当初听到莲尘并不是他的心爱之人、而是胞妹时,会有那种奇特的表情了,只是,还有一事他仍需确认一下——
于是,锦鲤斟酌着开口道:“薛夫人,不知在下是否和您的兄长,薛采,外貌很是神似?”
在莲尘轻轻地安抚下,慢慢停下哭泣的薛夫人,闻言,细细的打量着锦鲤,笑道:“先生猜到了?是啊,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我当初初见先生,正直知道家兄故去的消息不久,老身日日观看着家兄故居的一草一木,他的笔迹书册,终是心中哀伤承受不住,才出去走走,第一眼见到先生之时,我当真以为故去的家兄灵魂转世了。”
锦鲤和莲尘对视一眼,灵魂转世,自是不可能,他们在仙界灵池而生,修炼了的日子不知凡几,再说锦鲤的容貌,虽不说,是否所有人观看的样子是否一样,只是相由心生,大抵,是因为不同人心中的不同印射而形成。这薛夫人看来,锦鲤的样貌与她兄长一模一样,亦只能说,该是她和锦鲤他们有种不可诉说的因果联系。
许是先前实在耗费太多的精力,薛夫人面上有了看得出的倦色,她撑着对锦鲤告罪道:“锦鲤先生能否出去一下,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交代令妹。”
莲尘不知何时起,一直低头思索着什么,这时闻言抬起头,向锦鲤点点头,示意她没事,锦鲤点点头,便出去了。
静默半晌,薛夫人缓声开口道:“尘姑娘,可知我为何单独留下你?”
莲尘迟疑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薛夫人见状笑道:“尘姑娘当真是单纯的紧,从老身第一次见你便可看出来了——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尘姑娘,你可是对锦鲤先生有意?好了,别太紧张,老身知道你二人并不是亲生兄妹,但是,在老身看来,你二人的问题却是比我和家兄更复杂。我和家兄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疑问,就算我们有很多的阻隔,世俗理法,亲人的阻拦,但是我相信,若是没有入宫那回事,哪怕只是永远在一处深山老林比邻而居,我也会和家兄幸福的过一辈子。但是,你和锦鲤夫子不一样,你们两个不懂情,你们二人都想要保护对方,都可以为对方而死,但是你们不会处理感情,不知道拿对方怎么办,不知道信任倾诉坦白为何。也许今天以前,你们甚至都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尘姑娘,老身也不知道将来你们怎么样,但是,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方才的白衣女子,她是老身从小养大的孩子之一,在老身最最痛苦那几年,是她的出生成长,安慰、陪伴、帮助老身挺过去的。老身,为她求个情,若是她将来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请你和先生一定保全她的性命。”
一通长长的话说完,薛夫人已经是倦色十足,在莲尘出去之后,薛夫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哥哥,采哥哥,你说我到底这样做对不对呢?他们二人,我是希望他们幸福的,可是,可是,那孩子她,她——为什么偏偏喜欢上锦鲤呢?罢,我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采哥哥,你再等等,再等等,文儿,很快,很快就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回来,锦鲤
锦鲤默然的站在莲尘紧闭的房门前,静默不语。林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半晌,斟酌着开口道:“公子,乐怡公主和薰王爷,在客厅等待多时了,您——”
锦鲤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只定定看着莲尘的房间。
这是多少次了。自从那日从薛夫人家告辞回来,莲尘就变了,异常安静不说,眉宇间也有了郁色,虽然也仍旧会正常与他有交谈,但是——
因着薛夫人的过世,为了让这位养育了他们半辈子的女性获得她赢得的尊重,她的养子们为她正了名,随之而来的,就是当今天子旬还有公主乐怡和王爷薰的身份曝光。
天子毕竟不可长期不在国都,处理完薛夫人的后事之后,便要回京了。天子旬临走之时,来过江府一趟,时值锦鲤正在书院授课,由莲尘出面代课,不知旬王和莲尘谈了些什么,只知旬王很快告辞即刻返京了,只不知为何王爷和公主却是留了下来,暂住县衙。
打那之后,这位乐怡公主似乎便把江宅当做了第二个县衙,三天两头的来报道,只苦了他的胞弟——薰王爷,天天拉长了脸,也跟着两头跑,当然还有个例外,就是当初的华服公子,白胖娃娃古瑜的舅舅,这人虽说是领了县令的命,好生招待公主王爷,但是,看他每次一到江府,就自动自发找个最舒服的位置靠好,享受他的婢女红袖变戏法般拿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实在让人怀疑他不是在执行一桩伺候皇家的苦差事,而是权当在看一出大戏。
锦鲤终于是长吁口气,对林龙道:“我们走吧。”说完,率先领步走了,林龙,看了眼莲尘紧闭的门,也赶步跟上。
一时间,这片空间,静谧的异常。
忽然,莲尘紧闭的房间有了动静,吱呀一声,一身粉白衣束的莲尘踏出房门,阖上门扉,望了眼院子上空洁白的明月,暗了暗眼眸,向水虿一家的院子走去。
她何尝不知道,锦鲤就等在房门外,可就好像——锦鲤明知道她尚未就寝,只需轻轻敲下门,他们就可以见面一样,而锦鲤却不选择去做一样;她亦一样,无法上前去打开房门去见他;锦鲤定会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可她又真的知晓吗?从来他们都是默契的,懂得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想法,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薛夫人出现开始,亦或在更早之前——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他有事情瞒着她,但是她知道他定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担心,才选择这样做,但是——莲尘咬了咬下唇,但是,为何就是隐隐有些不甘呢?
唉,莲尘复又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皎洁明月,她是不是该庆幸,锦鲤是选择了什么都独力一人承担,而没有出现一个让他可以放心去倾诉交托的对象,她并不是唯一的那个被排在其外的人。
真是,真是让人厌恶啊,这样的自己。
如是这般,她如此清晰的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一开始就已存在,薛夫人甚至后来乐怡公主的出现,不过都只是让问题显出来的契机而已。
就在她陷入自我厌恶而不可自已的时候,一句暖到心几乎融化的话语在心中响了起来——
烦闷的时候,迷惘的时候,就静下心来,回到原点,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乖宝宝。
啊,是太上真人,是她的父,是她的师,是她的友,是她最最重要的亲人。
原点是吗?
于是她干脆闭门谢客,好好地思索了起来。今日,她终是下了决定。
莲尘到达的时候,水虿夫妇业已下定决心,准备实施他们的动作,看到莲尘的到来,夫妇俩都显得很惊讶,不过,许是披着江母的人形太久,母性习惯性的显露出来,水虿母走向前迎上莲尘,笑着问道:“尘儿,这么晚了,还来看我们2个老人家啊,可是有什么心事?”原来,虽是隐居状态,但是有宁儿这个淘气包存在,水虿夫妇对莲尘锦鲤的事,也是知道的清楚。
莲尘不答反问,“两位是打算,把自身修为都传给令郎吗?”
水虿母愣了愣,而后笑着回道:“是啊,还要感谢你和锦鲤公子给的修习功法,让我们这几年来,修为精进许多,虽不足以让我儿直接幻化人形,但是——”水虿母回握住水虿父伸过来的手,慈爱的看着栖息在水中的爱子,继续道:“但是,足以给我儿足够的时间,有这些时间,我儿定是可以很快生出灵智,加快修行的,而且,而且,我儿,他,他最近已经有了些反应了呢,在我替他整理衣袖的时候——”
水虿母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水虿父温和的拥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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