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舸轻柔的推开门,像是怕惊扰了屋内小憩的主人似的,而后他站在门边没动,等着秦望昭走进去。秦望昭将目光朝室内放去,便看见了挑起的帷帐后,安然沉睡的谢安逸。
秦望昭坐在床边,将谢安逸的右手握在手里,眼神细细的打量他。除了身上的衣衫,谢安逸一点也没变,恰如一年前自己离开他的时候,没瘦也没憔悴。韩舸将他照顾很好,下巴光洁,一丝胡茬也不见,头发和指甲都细心的修剪过。他五年没醒,脸庞四肢的肌肉也没有松弛,除了苍白些,一切都很好。秦望昭捏着谢安逸的手指,想起刚刚谢长安不见的惶恐,心里突然就同情起身后的韩舸来,日日夜夜对着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醒的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来抵抗孤独和绝望。他扭头对着韩舸和气的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从前从不会有的安抚和谢意,他说:“韩舸,辛苦你了,安逸他很快就会醒了。”
韩舸惊愕一瞬,似乎有些不相信,一向不愿理睬他的秦望昭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可秦望昭的脸上还挂着没有褪去的笑意。他并不纠结,笑着点了下头。他想,谁都会变不是么?像自己,像安逸。望昭,好像变得平和了许多。
谢长安一阵风似的扑出房门,慌张的往左手边蹿的时候,邻着的房门里凭空伸出一只手意图拧住他的领子,谁知谢长安身形太快,那只黑色衣袖套住的一下竟然没能得逞,紧接着半个身子探出来,这才堪堪拉住了投胎似的谢长安的后背衣裳。
谢长安愤怒的扭过头,正想对着身后之人大吼一句“不是说了让你在旁边的么……”,眼角余光撇到身后的人,怒吼没发出来,倒是愣在了当场,张大了嘴巴一副傻样,喜色很快蔓延上他的眼角眉梢,他扑上去欢快的嚎了一声:“爹!你怎么在这?”
韩舸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脸上刻出什么实质性的沧桑,只是无形中多了一份包容和沉寂,脸上不再有张扬的意气风发和露骨的绝望,所有的悲苦,都被他巧妙的藏在那一抹浅淡的笑意里了。谢长安,也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不知上进的混崽子,只是对韩舸的亲近和好感,本能一样,没有消减一分,甚至在悠悠的岁月里,如同老酒越陈越香。
韩舸被他搂住右臂,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他,自己从街边将他骗回家的时候,他还不到自己脖子的高度,是个满面嚣张不逊的野小子,带着浑身的谜团,如今却都和自己差不多高了,气度风华都是上乘,阿怀一定费尽心机了。韩舸笑着唤了声:“长安。”
谢长安欢快的诶了一声,千言万语倍至关怀,若是心意相通,只需一个笑容,能尽数化在最简单的言语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公子粗线了嗷~~~好吧,虽然是横着的,好歹也算么……
☆、第56章
谢长安三人来到成老爹的小屋时,何万里和叶清蟾在这里等他,可容锦,已经不见了。见他们三人,成老爹一改上次的暴躁和聒噪,如同见了仇人似的怒目而视,怨毒的目光剑雨似的刷刷而来,瞪完了破帘子一掀,进门去了。虽然猜到和容锦有关,谢长安还是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何万里的眼睛上包裹着层层纱布,他坐在门口晒太阳,叶清蟾端了个凳坐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自己打瞌睡。听见声响,何万里撑起身子,头微微转了转,最终朝向谢长安的方向,手指半空瞎摸,叶清蟾伸过去握住。何万里试探的问道:“是谢兄么?师兄,是不是谢兄和秦兄回来了?”
谢长安心酸的紧,他走过去将手搭在看不见的何万里身上,说道:“万里,是我。你的眼睛怎么样了?都怪我,不该让你去的。”
何万里乱七八糟的摸到他胳膊,蒙着眼对他笑了一下:“是我非要去的,怎么能怪你,师兄说,还是有希望治好左眼的,你们出来了就好。”
谢长安不说话,何万里又看不清他表情,急急解释:“真没事,有生之年能看到仇人伏法,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谢长安静默了半晌,道:“万里,你和叶兄,随刘守义的囚车上京吧,我修书一封,让叶太医给你断一断。”
叶清蟾说道:“正有此意,万里去,我跟着你们。”
叶清蟾说你们之中没有懂医术的,行走不方便,他又极其坚持,说是要给何万里报仇,几人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谢长安三人进屋的时候,成老爹脚边早已堆了大片的烟灰,他将一烟杆磕得咔咔响,见谢长安进来,自发的翻了个白眼转了半圈,拿屁股对着众人,多不待见这几人。谢长安气受的没头没尾,依旧笑嘻嘻的问道:“老爹,容前辈去哪了?”
老头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他去找死了,别跟我提他,一提就来气。”
谢长安追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走了多久了?独自一人么?……”
老头猛然转过身来,眉毛胡子怒得就快指向天了,他吼道:“你烦不烦?他去寄语岛了,去给你小子取蜀葵去了……满意了吗?那就滚~~我不想看见你们,出去!”
寄语岛!谢长安和秦望昭对视一眼,看来自己猜的不错,容锦,还真的就是所猜之人。
谢长安正要劝诫老头息怒,韩舸压住他肩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行了个大礼,他站起来的时候说道:“老前辈,对不住,打搅二位了,确是不得已。我心上人中了‘千觉’,已经五年了。要不是穷途末路,也不会如此,前辈息怒。”
成勤听见“千觉”,这才扭过头,却是满脸惊愕,像是大白天活见鬼。只见他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千觉’?谁中了蛊?不可能,据我所知,这种蛊虫只有‘著闲’才有。”
韩舸垂了眼答道:“‘著闲’二十年前被灭了族,这蛊,早已失传了。安逸中的蛊从何处来,下蛊之人疯了,什么也拷问不出来。”
成勤惊讶更甚,老容出事后,他窝在这小城不问世事将近八十载,外头的腥风血雨沧海桑田,他是一概不知。他追问道:“除了‘著闲灭族’,还发生了什么江湖大事么?”
韩舸:“青海宋家满门被灭。”
成老爹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边笑边自言自语:“哈哈哈哈……疯子,那疯子愈发疯癫了,老容…老容……”
他被什么惊吓到似的突然跳起来往外奔,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秦望昭推了个踞趔。三人随着追出来,见老头神神叨叨的跑出几步,猛然顿住又折回来奔进了屋里。捣鼓了一阵奔出来,站到三人面前问道:“明天之前,给我弄艘船,结实坚固点。”
谢长安点头,笑着与其说加了个条件,还不如说要挟,他说:“带上我们。”
老头审视看着他们一会,不情愿的点头应了。
谢安逸离不了韩舸,此行去的人,就是谢长安和秦望昭,再加上一个叶清蟾。谢长安去了趟县衙打点,让夜屏连夜过来的师爷去寻一艘坚固的船。才聚又要分离,谢秦二人睡不着,索性双双坐到谢安逸的房里,韩舸在照顾谢安逸,两人就在桌边静坐。看着韩舸在烛光里,温柔细心的给谢安逸擦拭手脸,扶起他麻利的喂灌汤药,拉起他的胳膊关节给他按摩活动搓药酒,一按就是两个时辰,不见一点不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没有一点回音,也见不着一点希望。
谢长安心里堵得慌,他突然问了句:“爹,你累吗?有想过放弃吗?”
韩舸兀自忙活,带着笑意的声音温柔响起:“有过。可我不敢,他…是我的命。”
谢长安偷偷瞟了一眼秦望昭,暗道,他,大概也是我的命。
谢长安和秦望昭踏上船的时候,韩舸在岸边站了很久,知道他在谢长安的视线里变成了一个点,最后连这一点也看不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风一样自由的男人,姿态变成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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