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而秋,鸿雁南翔。太傅府前枯叶堆叠,一派与门第不符的冷清。
“唉。”轻叹一声,司马师放下了马车上的遮帘,对坐在车厢另一侧的人道:“曹爽这次做得可真绝啊。”
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小调,司马昭不以为意道:“早先他在卢毓那件事上呕了气,眼下自然要从父亲身上找补回来。”将双手枕到脑后,他仰头看向车顶,“要我说啊,他不让尚书台奏报父亲任何事务也没什么不好,落得清净,总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见他态度随意,司马师本想嘱咐他万事忌大意,可转念一想,司马懿早在曹爽提出要尊他为太傅时便举荐了故交满宠接任太尉一职并私下嘱托领军将军蒋济时时留意,朝中安插着这两个强有力的内应与曹爽一伙儿斡旋,委实可靠,司马师就没再多言。
发了一阵呆,司马昭打破沉默道:“倒是有另一件事更叫我担心。”
难得听到他说有所忧虑,司马师不觉心下好奇,“何事?”
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司马昭突然兴起地撩拨道:”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
“我猜啊……”看着胞弟从小到大每当挑衅自己就会习惯性扬起的眉,司马师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仍然年少的错觉。但旋即,他就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握紧了拳头,“我猜你是皮痒了。”
仿佛听到了几声细小的骨节松动声,司马昭见势不好连忙抽出双手挡在了身前,“哎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坐直身子,他一扫方才的嬉笑,正色道:“我担心的,是禁军。”
眼底一暗,司马师做了个了然的表情,“你也注意到了?”
“不错。”十指交握在一起,司马昭点头道:“经过卢毓一事后,各大世族人人自危而聚拢在一起,且一致拥戴父亲为领袖,可这对父亲权力架空的现状并无切实的改变。反观曹爽,在内有何晏、毕轨、丁谧,前不久又提拔了一个曹彦到皇帝身边做侍讲。当然,父亲在朝中根基深厚,人脉广播,这都不足为惧。但京师禁军那里,且不提由曹爽一手扶持的中护军夏侯玄,那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可都是他的兄弟手足。这般牢掌禁军力量,父亲、我们又要以何与之抗衡?”
单手抵在颌下,司马师眉头微蹙道:“你说的这些父亲多少也曾和我提到过。只是,自魏国建立以来,非宗亲不得任禁军要职。历朝历代,兵权始终是不容外臣轻易染指的。”
低着头,司马昭懊恼道:“我知道,可一直这样任凭曹爽随意行事,我们只会更加被动。”
看出了他内心的焦躁,司马师只得顺着往下问,“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过细的我也没想,不过隐约有个念头。”没有犹豫地,司马昭便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权随事走,若是外起战事,父亲兴许可以重掌兵权。”
注视着他说话时认真的样子,司马师颇感欣慰的笑了笑,“子上,你变了。”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又道:“你所言不假,但时机未到,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原本还因他的赞许而心生愉悦,可听到后面的话,司马昭又有点泄气了。
“不要怕等。”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司马师的神情平和却坚韧,“不变以应万变。长久以来,父亲都是这么做的。”
解读着自己兄长眼里数十年来未曾改变甚至历久弥坚的沉毅,司马昭的心终于静了下来,“好,等。”
长吁一口气,司马师收回手道:“我该进宫了,你去和父亲说说最近的情况吧。”
“嗯。”起身下了马车,司马昭看着马车跑远,复又举起仿佛还余有他长兄手心里温度的双手在眼前停了许久,慢慢扯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此生,能够让他们比肩携手的,除去骨肉之分唯有权谋。
霜降过后,天气迅速地寒冷起来,到处都是一副萧条的景象,叫人看了也提不起精神。虫鱼鸟兽、花草树木、山川河流无一例外的失去了以往的生机,这本是个用来休养过去一年辛劳,为来日复苏积蓄力量的时节。
司马师沐休的日子恰好遇上了冬日里鲜有的明媚天气,在茶坊里坐了一上午,听着那些近来市井间流传的谈资,他觉得除去博人一笑,那些论调实在没有再多价值。略感无趣地站起身,司马师把茶钱留在桌案上,毫不留恋地踏出了门。
外面艳阳高照,但还是有一缕缕寒气浸人的风从司马师的颊边刮过。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颤,他将手拢进袖里缓步朝前走去。走到一个巷口时,司马师只觉得脚下忽然一沉,再难迈开步子,低头一看,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嘴里还哭哭啼啼道:“这位爷,求你救救我阿兄吧,救救他吧!呜呜……求你了……”
小小的孩子,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全就要跪在街上乞求救济,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人都会生出些怜悯来。司马师虽然自小长在优渥的环境中,从未有过流落街头,忍饥受冻的体会,但总归能够想象出此等境地的艰辛。弯腰扶起孩子,他低声问道:“你阿兄怎么了?为何要我救他?”
伸手往身后的巷子里一指,孩子抽噎道:“我阿兄病了,没钱买药,就快死了……呜,求爷行行好,救救他吧!”
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司马师这才发现巷子深处有一团黑影蜷在地上,依稀能够看出是个人的轮廓,却不知是死是活。低头又看了眼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叹口气道:“你先带我去看看你阿兄。”跟着孩子走到地上蜷缩的人影前停住,司马师俯下身观察,只见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被冻得发青且不时会剧烈的咳嗽,所幸呼吸还算有力。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司马师最后把它放到了孩子手里,“大概只是风寒,找郎中看过吃几服药就会好。这些钱用来看病绰绰有余,剩下的你们置些御寒的衣物,买些吃的吧。”
“谢谢爷!谢谢爷!”激动得一连给他磕了好几个头,孩子爬起身,飞快的跑出巷子去找郎中了。
司马师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人出了会儿神的功夫,那孩子已领着个郎中匆匆赶到了巷子的入口。想来这里应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司马师便转身从巷子的另一边离开了。
与诸多琐事一样,这件事很快就被司马师忘到了脑后。直到年关前,他再次光顾那家茶坊,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你是?”
“在下许安,恩公自然不会记得在下。”憨笑着挠了挠头,青年从身后牵出一个孩子,“但这孩子,恩公总该有印象吧?”
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衣着整洁的孩子,司马师恍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是你们。”
“恩公您记起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着,许安拉着小孩就要向他磕头谢恩。
一把拦住他,司马师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来,坐下说话。”
坚持不过,许安只得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把胞弟打发走后,许安看着司马师满怀敬意道:“当日承蒙恩公解囊相助,在下才得以捡回一条命。病愈后,在下一直想当面向恩公道谢,可惜不知恩公姓名住处,所以只能在这附近守着,今日唐突相见,还望恩公勿怪。”
“好说,好说。”一番交谈下,司马师觉得眼前的青年并不像个一直流落在外,什么都不懂的粗人,遂试探地问道:“你以后就打算在这里安居立业,不回老家了?”
“在下祖籍洛阳,这里便是在下老家。”许安如是道。
“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司马师疑道:“你既是本地人理应在这里有亲属,怎么会……”
闻言,一直笑脸相迎的青年人垂下眼,表情变得有些艰涩,“实不相瞒,在下祖祖辈辈都安居于此地,家中有几亩薄田,家父间或做些小本买卖,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可是五年前,明皇帝大兴宫室,四处征召苦役,先父和我都未能幸免。监督工事的差吏横行残暴,先父不堪劳苦,活活累死了。”抬手飞快地抹了把眼泪,许安哽咽道:“后来,我偷偷逃出来,又怕连累家人,便一个人离开了洛阳,四处漂泊躲避追捕。直到一年前得知明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大赦天下,我才敢回来,但我的家人却全都不知去向,我家的宅子也不知被什么人买去做了别的营生。我四处打听家人的下落,方得知,先父去世,我太父不胜哀戚,忧死,先慈独自抚养我不过周岁的幼弟,病倒家中,有人发现的时候,二人都没了气息。”心里的伤疤重新被揭开,许安痛苦地掩面而泣,半晌,他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听说这些消息后,我万念俱灰,根本不想再活下去,于是放任自己落魄街头,想要自生自灭,哪想到遇上了阿福。”回头往正在门口玩耍的孩子身上一指,许安对正好抬头看向自己这边的孩子笑了笑,“就是他。”转回头,他略显怅然道:“我幼弟若是还在,也该是他这般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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