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相思托鸿雁,唯恐天涯路远,鸿雁难传;
——我将相思付琴弦,却是有计琮琤,无计营生。
她是温太后眼里不识抬举的愚奴贱婢,她是周肃宗眼里尤殢云雨的宫闱笼鸟,她是温羽徵眼里背弃盟言的淫娃荡妇。宫中的莹池瑶阶终究成不了忘川河与奈何桥,孤衾长宵的尼庵岁月何其漫漫修远难以熬度,哪里再经得住火冷灯青间,相思如影侑形。
长睫轻颤下,一行清泪缓缓打落美人的如纸脸颊。
待巧蕙自无限伤怀中回过神来,方才发现,唐乔已经去了。
第36章屈指堪惊心头恨(上)
温太后每日夙夜必服铅丹,虽说入秋之后的天气爽了,她仍不时感到体燥难耐,于是着宫人往甘棠殿内移了一张竹榻。名唤紫瑛的婢子对前来问安的温羽徵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太皇太后正在小寐。”
俊美郎君微一颌首,也未再踏入内间。径自落座,正要接过紫瑛递上来的茶盏,忽而听见一阵抽泣之声。抬眼一看,原是吴笙。低眉顺目立于一侧,不时拈起衣袖,小心揩一把眼中泪水。温羽徵被抽泣声闹得心烦,把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冷声道:“哭什么!”
那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仰起脸来,一番顾左盼右方又埋下脸去,死命摇了摇脑袋。一副深受委屈却又畏忌难言的模样。温羽徵略一敛容沉吟,即扬手挥退了侍奉在侧的婢子数人。待屋中只剩二人相对,又问,“到底哭什么?”
“奴才被人弄坏了……呜呜呜……奴才伺候不了将军了……”清秀眉眼立时拥作一团,呜呜咽咽挤出数滴泪来。吴笙原就生得面貌可人,而今这晶莹泪珠挂于两侧桃腮,更似女儿家般令人生怜。抬手一招,将其唤得近些。一只手撩起袍角灵巧滑入,隔着亵裤抚摩起他的臀丘,温大将军换上温软口吻道:“如何就不能伺候我了?”
察觉出一根手指往臀缝探去,吴笙立马哭出声来:“将军碰不得!万万碰不得!”温羽徵耐着性子又问:“如何碰不得?”吴笙拖出一个撒娇一般的哭腔道:“奴才是真心想伺候大将军……可是……”几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彻底磨光了温大将军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一把将他推开,皱眉道:“有话就说,吞吐什么?”
“呜呜呜……是皇上和秦大人……”吴笙双膝触地一刹跪下,当即大加枝叶地把杞昭、秦开令其受辱的事情说了一遍,“……奴才分明已经招认自己是大将军的人,他们非但不卖半分薄面,更你一句、我一句地恶言讥讽,只说将军本就不过纸糊的老虎,更何况畏兄如此,知道了又能如何?当时国公亦在一旁,听得此言竟无半点反应……皇上更说,若将军胆敢生出些许微词,他便要……”装腔作势地好一停顿,又道,“他便要将将军似我这般扒得赤裸干净,吊于三军阵前——”
“简杞昭!”俊美郎君怒容满面,霍然拍案而起,“你莫欺人太甚!”
“奴才本不该出言搬弄,可细作一想,只觉自己受辱事小,却如何不该任皇上和秦大人这般辱没将军的名声……”
“你且宽心,这番羞辱你不会白挨。”俯眸看了一眼跪地之人,又别过脸道,“他日我定会数倍奉还!”
“谢将军替奴才出得这口恶气!”泛起一脸谄媚甜腻的笑,吴笙跪着前行几步,将脸凑向身前男子的裤腿——岂料却被对方当胸一记重踹。
“你算甚么东西!也值当我为你出头?!”温羽徵背手而立,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笑意,“我不过要世人知道,便是我温羽徵的一条狗,他人也欺辱不得!”
“可是徵儿在说话?”为声响惊醒的温太后出声相唤,“徵儿快来!哀家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
温羽徵跨门槛而入,收去面上忿色,俊眉一扬,笑道,“徵儿这不是来了么。”
面上浮现一个慈爱笑容,寝于竹塌上的温太后扬手将自己最宠溺的侄孙儿唤来榻边,“徵儿啊,为何好些日子不见你来宫里探望?”
“徵儿自知前些日子行事荒唐,”掩去于青楼教坊的形骸放浪,只说,“故存革面之心,半步未曾迈离家门。”
“你莫替你大哥遮瞒,定是他罚你闭门思过,是与不是?”温太后蹙起两道稀疏眉毛,出声嗤道:“他个做兄长的,成日里忙于国事正事,对自己的弟弟半分不上心!而今不过生了些微不足道之事,就妄加管束严加苛责,哪有半分兄长应有的风格气度!”
“这世上也只有姑祖母疼我!”拖长一个侍宠而娇的尾音,温羽徵执起老太后的手放于自己面颊之上,连连蹭了几蹭。
“你打算何日将兰丫头娶进门来?”温太后笑道,“前些日子韦副相前来向我问安,虽说把好好一句话说得十折九弯,我倒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似乎是想把云丫头嫁给你大哥。”
“大哥受伤昏迷这些日子,正是云珠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羽徵认得这样一个嫂嫂!至于兰珠……”摇了摇头,俊美面孔作色道,“我不喜欢!”
“你这孩子就是这般犟脾气!”先是一声嗔怪,俄而又叹出气来,“罢了,你若不喜欢,哀家又何能勉强于你?便算兰丫头没有这等福分罢。”忽似想起了什么,老太后微微一眯黄浊眼眸道,“说来……今儿该是杞晗离京的日子?”
“啊?今、今天?”听得那个名字,心头顿似裂出一道缝隙,声音竟也好些颤抖。
“这孩子倒也可怜,”温太后摇了摇头,又喟然叹道,“稀里糊涂没了母亲,稀里糊涂没了帝位,又稀里糊涂成了和尚。”
“什么?”仿似听得何等神昏谵语、酒酣梦呓,温羽徵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呐呐地问,“什么和尚?”
温太后仍是一脸慈爱笑意,颌首道:“这会儿该是已在你的温郎庙里剃度完毕了。”而温羽徵则是一脸茫然出神,摇头道:“大哥曾允诺我说会任佋王离京……如何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又让杞晗成了和尚……”
“你大哥哪里对你食言,他这不是派人将杞晗送出京外了么?”枯皱面容因宠溺一笑舒展而开,温太后抚摩着侄孙儿的脸颊道,“你大哥说今年天旱异常各地蝗灾肆虐,定是上天惩戒朝廷簠簋之风过甚。本该由皇帝遁入佛门为苍生祈福。,可杞昭身为一国之君、肩担社稷之重,如何不能擅自抛离江山百姓,故而他甄选了一位素有佛缘的皇室子弟,以代天子出家……这会儿皇帝的诏书该是已由驿道分送各地了……于帝陵山上寻得一间‘苦净寺’,自此往后,一壁陪侑简氏列祖列宗的英灵、一壁替天下百姓求得福祉,倒也是杞晗的造化……”
“一派胡言!杞昭之过如何要杞晗来担?!”全然再不顾礼数,温羽徵惊怒之极而大声道,“‘蝗灾肆虐’是因由地方官员捕剿蝗蝻不利,与‘上天惩戒’何干?!至于‘素有佛缘’……若非是他强令杞晗自幼念诵经文,又哪里会来这等孽缘?!”
“徵儿!你这是去往何处?”
一刹哽咽难言,起身拂袖而去。
峭耸孤山,破扉古刹。他若真是桃花,遑论如何隐忍不争,依旧逃不过辗转飘零;他若真是笼鸟,遑论如何竭力挣扎,也不过是由一只牢笼去往另一只。
人的欲念,永远都是花发春朝、河流入海。如若活着,便会生生不息;唯有死人,才甘愿静静腐朽。自家兄长的眼里从来只有情人之子的盛世江山,不曾为他人动过一丝一毫的思虑。
一路走马如飞,温羽徵还未入得庙门,即已大吼出声:“佋王去了哪里!”
开间大殿内的丈高金像,俊美宛似天神,辉灿令人目眩。温羽徵看见“自己”的脚下置了一把剑,跪着一个背对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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