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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站在最前头约莫五十的男子上前一步,拱手弯身道:“王妃客气,奴才们忠心王爷,自当尽心办事,王妃若有吩咐,知会一声便是。奴才草名李忠文,是府上的长史。”长史,魏晋南北朝时为郡府官,掌兵马。唐制,上州刺史别驾下,有长史一人,从五品。元朝时,擢长史官名,不复再用。至穆,亲王府、郡王府置长史,理府事,掌外事,直隶王爷之下。

华婉笑了笑,也不言语,也不叫他起身,视线在他身后几人身上来回了几圈,最后落在李忠文身后一个圆脸大眼,谦卑的垂首并不打眼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一愣,在王妃微含压迫的直视下,双腿不由一软,忙上前磕头,道:“奴才谨福,是内府大管事,给王妃请安。”

李忠文是管外事的,一般只在王爷跟前伺候,照理第一个回话的应当是管内事的谨福才是,可为何李忠文偏偏做了这出头鸟?华婉心中暗哂,这李忠文倒真是个忠心的奴才。她稍稍偏头,瞄了芷黛一眼,却见芷黛眼中闪过不满的神色,却无惊慌。

罢了。华婉点点头,和气的说道:“都起身吧。”

此时,李忠文与谨福脸上已换了副神色,他身后站的管事有六人,谨福最不打眼,可王妃慧眼如炬,一眼扫过去便将这内府大总管给拎了出来,就凭这份眼力,如何还能因她年岁轻出身庶女而小觑?满室的管事也都更为肃谨恭顺。

接下去倒是顺畅,华婉问什么,下头的人便答什么,没出什么幺蛾子。

问完话,刚是金乌西沉的时候,华婉收了几本账册,吩咐让账房与谨福明日申正到衡厅回话,便领着几个丫鬟回静漪堂。

豫王初时看华婉身边只有一个菲絮还算得力,真有事时,定会少人手帮衬,便把自己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的清意给了华婉,另又派了三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并十几个小丫头来静漪堂伺候。这正是华婉需要的,她便大大方方的谢了王爷恩典,留下了这许多人。

走到静漪堂,华婉见再过两刻就是进膳的时候了,便叫来清意道:“你派个丫头去澄观斋看看,问王爷晚膳是在哪里用。”清意称是退下了。

芷黛仍是王爷身边服侍的,今日只是借来问些话,就等着王妃问她适才一开始时李忠文等人的不敬,谁想过了好久,王妃都只是自顾自的翻着账册,没有出声问话。芷黛心中惊疑,可到底是王爷身边服侍的,比常人不知多出多少的见识心性,当即也定下心来,在一旁伺候茶水。

那头澄观斋里,豫王见事情议得差不多,挥挥手道:“各位先生辛苦,外头叫人摆了饭,先生们用了晚饭再回去吧。”几名幕僚忙拱手称不敢,告了退,鱼贯而出。姜恪想了片刻,出声道:“诸葛先生暂留。”

走在那几名幕僚中间的一个白衣青履的中年男子回身走了回来,他约莫四十好几的年岁,留着一撮文士须,头戴远游冠,若是再执一柄羽扇可不就是诸葛孔明再世?

姜恪示意他坐下,吩咐长安重新上茶。

“前日皇姐送来的六安瓜片,本王看着,很是香醇,特请先生一同品尝。”姜恪笑道。说着,长安便端了茶上来。青花的瓷盏,内中青碧茶水,袅袅茶烟,闻之香沁入肺,诸葛晖抿了一口,赞道:“好茶。这个时节,可不多这样好的六安瓜片。”

姜恪盖了盖杯盖,点头道:“可不是,听皇姐说,这是庐州那边刚送上的,”她顿了顿,很是感慨的说道:“君父子嗣单薄,到了本王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姐姐,她记挂着本王。”诸葛晖放下茶盏,似乎感同身受,轻轻叹息一声,道:“王爷与长公主姐弟情笃,先帝知道了,定是欣慰高兴的。”

姜恪淡淡一笑,道:“庐州知府沈慎之倒是个人才,本王记得,他拜在辅国公门下。”诸葛晖立刻说道:“沈慎之是天启九年的进士,一甲十二名,殿试第七名,先在翰林院做过一年编修,雍唐元年外放岷县知县,短短五年做到庐州知府,是他的本事。”

姜恪目光沉晦,轻笑道:“这样的人才,辅国公不紧着用,倒让他在野飘着了。”诸葛晖知道自家王爷的心思,他沉思片刻,道:“若是辅国公退居消息不假,这人应当是为他家的世子爷备下的。”姜恪轻讽一笑,颇不以为然。诸葛晖沉声道:“此人家世贫寒,当初会试之前想要拜见主考官,却无人引见,是辅国公慧眼识珠,给他引的路,这可谓知遇之恩。”

科举考试考的不只是寒窗苦读的经纶会典,更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和身家背景,师从何处。因而考生考试前都有拜见主考官的例子,奉上一篇文章,不仅是让主考官知道了你的文采,更是记下字迹,批阅考卷时酌情定夺。辅国公对沈慎之是大恩如海,若是他反水,别说他自己心中是否过得去,便是天下士子都要骂他一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

如此来看,是收拢不得了。姜恪看向诸葛晖,片刻,笑道:“那就给他挪个地方。”诸葛晖眼前一亮,当即道:“济南藩台最佳。”山东节度使是辅国公的人可帮衬一二,且济南藩台一向升迁快,沈慎之去了那里,不多久便可以叫辅国公升回京城。这地方再好不过。恐怕辅国公也是这样的心思。若不是,只要有人在旁指点指点也是极为方便的。

姜恪嘴角现出一个阴鸷的笑意道:“到时知会知会山东布政使郑大人,让他好好照看着,济南是个好地方,务必要多留沈大人几年,别紧着加官进爵。”诸葛晖应下了,忽想起一事,忖度着问:“滕侯爷在浙东那地界都快五年了,王爷您看?”姜恪靠在那太师椅上,冷笑:“他到是耐不住了,是要给他换个地方了,本王去年去临安,眼前所闻所见,浙东都快要姓滕了。腾远侯当真是好本事。本王容不得有异心之人。”自安史之乱后,帝王都忌讳节度使权力过大威胁中央,便不断的削减节度使的权力,到宋朝,节度使已是徒有其名。穆朝亦是节制了节度使,只令其掌兵权,可腾远侯倒是能另辟蹊径,笼络了按察使与布政使。

诸葛晖见此,心中大喜,他总担心王爷被滕家的女儿迷了心神,便佯装为难的问:“那王妃那儿?”姜恪目带笑意的看着他,直把他的心思看穿了,叫他不自在的掩嘴咳了两声,方笑着道:“腾远侯庶长子滕思成是个有能之人,先生寻个适合的差事,再借他府的名义给他,旁的,就看他自身造化了。”诸葛晖当即会意,直称:“王爷高明。”

这时外头守着的乐安听里面已商量完了正事,便进来禀道:“王爷,静漪堂遣了人来问王爷晚膳。”诸葛晖闻言,笑的促狭,起身拱拱手告退道:“王爷既有王妃相候,在下便告辞了。”

姜恪好笑的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28第二十八回

诸葛晖笑着捋了捋胡子,走了。乐安还等着王爷回话。姜恪坐直身子,想了想,道:“你去说,本王晚些时候再过去,不必等饭了。”

乐安略一讶异,才道了声“是”,退了出去。姜恪沉默的坐着,眼神恍惚的注视着一个方向,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过了良久,她忽然出声道:“退下。”在她身旁侍立的长安面露担忧,应声退了出去。

书房里更寂静了些,一阵清风穿窗而入,书案旁的一盏宫灯熊熊燃烧的灯芯抖了抖,连同姜恪倒影在书格上的影子也模糊飘忽起来。她忽然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的一座书架旁,从顶格取下一只竹青色的长方锦盒,她捧着盒子,仔细的端详,双手从锦盒上拂过,竟有些颤抖,那竹青色的长方锦盒在烛光下染上暖暖的昏黄,柔和而安宁。忽然,姜恪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回书案边上,将锦盒慢慢的打开,从里面双手托着取出一卷画轴,放到案面上,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摊开。

画卷上的女子,面容清丽,眉如远山,眼如山间清溪,她娇俏灵透的眸光中总是透着坚韧与不屈。

……

华婉用过饭后,就在自己房里的书案上翻着账本来看。她统共拿了十册,两侧外府,四册内府,还有四册是外头的生意,都是随手抽取的。她倒不是想凭着这区区十本账册就能晓得府上的财政明细,不过是心里有个底。从今日堂上众人的规矩便可看出,豫王爷御下极严,芷黛也是个知道轻重厉害的。

华婉失笑,倒是她多虑了,王爷身边惯用的人必然是先帝或皇太后择选出来,自小跟随的,忠心自不必说了,那聪颖胆识与机智更是缺一不可。今日闹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她这做主子的可有雅量容人。今日这一出,她若没有瞧出来,不分内外的把李忠文充当了内府管事问话,就闹大笑话了,今后如何立威服众?她若要往深里追究,谁也无话可说,即便闹到王爷面前,她也是站得住脚的。

华婉将笔搁到笔架上,单手撑额,前思后想,十分的为难。过了好半晌,她方决定,罢了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为着忠心二字尔,但凡是有一颗赤诚忠心的都是可敬的,他们必定是到临安打听过的,也一定知道了思川性懦无为,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也没学过掌家管事的本领,哪里能管好这偌大的豫王府?

小惩大诫吧,华婉这般想着,不加深究,也不能当成没事一样放过,让他们知道,她替王爷承了他们的忠心,但,情过去了,理过不去,略施薄诫,也好让他们晓得,这是王妃的恩典。

想罢了,华婉重新拾起笔,就着桌边的灯火,继续翻起账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王爷来了。”的声音。华婉放下笔,让菲絮服侍着净了手,到前面去迎接。

夜色如水,姜恪一路走来,到了静漪堂外便将身后服侍的一干二净的遣退了。华婉走到庭院里见到姜恪,刚要福身行礼,便被她一把扶住。

“可还顺利?”姜恪笑晏晏的望着她,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华婉点点头,笑道:“都好。”她觉得姜恪今晚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哪不一样,便顺从的让她牵着自己,慢慢的在庭中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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