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看了看活动着刚放下来的手臂的夏尔,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那好,按着说好的,我要和少爷单独说几句话。”
修米尔幽幽地笑了一下,点了点下巴表示同意,然后自己知趣地退到比较远的另一边去了。
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塞巴斯,夏尔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明明昨晚想好了各式各样的说辞,可当对方真正出现在面前时,却又不知道先吐露哪一句。
塞巴斯走过来看着紧张的少年,先蹲下身子让夏尔与他的视线持平,然后一把拉过少年被解放的那只手,把小小的掌心摊开在他自己的手掌中,细嫩皮肤上的条条带血丝痕格外刺目。那是夏尔昨晚在修米尔走后,打碎杯子把碎玻璃死死攥在手里留下的伤痕,他想以此驱赶内心无法承受的钝痛,最终却只让自己身心俱伤。
恶魔目光里流露出心疼:“少爷又做傻事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夏尔迅速抽回右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说这个!我告诉你,你不可以擅自决定毁去契印,更不可以去那个火堆里自寻死路,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行动,我不允许,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吗?”
“听懂了呢,少爷别那么激动。”塞巴斯温柔地拍了拍因情急剧烈喘息的夏尔的肩头,“不过我还是不能……”
“不许说不能!”夏尔不容塞巴斯开口,“你忘记最初的承诺了吗?你不会违抗我的命令,永远不会,你这么做会有违恶魔的原则,执事的美学,这些你都不在乎了吗?”
“少爷,我怎么会忘记我的承诺。”恶魔的声音恬淡而轻柔,“是您没记清楚,您忘了,我说过,一切都是要以您的处境安全为前提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以保全您的安全为重。如今的形势我想您也清楚了,我不去选择死亡,灵核的能量也终究会耗尽,那时我被迫离开,您就会因残留的契印而陷入前所未有的艰难。若是这样,我才真是彻底违背了自己的美学,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与其如此,莫让我在此刻还能选择的时候,尽到一个执事应有的职责。我死之后可能会造成很大的混乱,那时候,修米尔会保护你,尽管他没有诚意,但是他会忠实于他的欲望,所以您会是安全的。”
“你疯了吗?真的要把我送到他那边?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我怎么可能和他相安无事?”
看着夏尔满眼不可置信,塞巴斯温柔地笑了笑:“不会的,您不是已经连恶魔的心都收服了么?又怎会连区区天使都掌控不了?”
“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塞巴斯越是若无其事地戏言玩笑,夏尔的心里就越焦急,这样的风轻云淡,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
然而恶魔并没有给小主人回应的机会,他靠近夏尔轻声继续道:“听我说,少爷,不要对是不是和修米尔定契这件事太过介怀,这只是暂缓之计,只要契印消除,我死去后您在想要作祟的恶魔面前就是安全的,再暂时利用修米尔制衡住女王就可以了。至于以后的事,我相信以少爷的聪慧和手段,利用还是复仇都只是时间问题,修米尔和维多利亚不是您的对手,您一定可以做到。”
塞巴斯的一切安排都是在自身必死的基础上展开的,令夏尔恨不得割去耳朵不要再听进一丝一毫:“不!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要听这些,我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我只想要……”
“少爷!”塞巴斯用力稳住已经快要发狂的夏尔,“您忘了吗,您该是冷血无情的邪恶贵族,是棋盘之上的不败王者,是在绝境之中连蜘蛛丝都不会放过的夏尔凡多姆海伍。只要可以维护您自己的安全与尊严,您就可以掷出手边的一切作为武器,这才是您最初的样子,也是您此刻应有的样子!”
“不!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夏尔拼命摇晃着头,“我只是脆弱的人类,有着人类全部的弱点,自私,贪婪,不堪一击,充满欲望又害怕失去,我承认我统统承认,你尽管嘲笑我吧,塞巴斯钦,就让我带着这契印吧,被撕碎也好,被分食也好,我都心甘情愿。哪怕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分钟,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我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
“我知道我说的少爷都听懂了。小孩子脾气就耍到这里吧,快些结束这件事,少爷就能早点从铁链里解脱出来。”不再理会不停拒绝的夏尔,塞巴斯径直站起身来。修米尔看到后也从远处走了过来:
“说完了?那殿下就可以进行下一项内容了。”
塞巴斯点点头,平静地转身移开。
“塞巴斯钦!你站住!”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夏尔拼命咆哮,“你以为你是在做什么?很伟大吗?会让我感激你吗?不!你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执事,没有原则也不讲美学的恶魔!你以为你消失了,我就会当你从未存,继续安稳地度过余生吗?不会的,不会的,你在我面前死去的阴影会永远萦绕在我的噩梦之中,你留给你的主人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悲伤余生,我不会安宁,更不会快乐,你要是这么做了,那才是你最大的失职,最不可原谅的罪恶!!”
听到这番话的塞巴斯忽然驻足,仿佛若有所思,夏尔见状眼中升起了期待的光芒,想着恶魔也许被他说通了。
停顿了几秒钟,塞巴斯侧身望向天使那边:
“修米尔,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你一定要替我完成。”
“你说?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修米尔眯起双眼等待着。
“少爷说的对,我这样离开,会给他留下很大的精神创伤,这样实在是太失职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离开后,帮我抹掉少爷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我知道你做得到。”
“呵!的确是恪尽职守的执事。”修米尔抱起双臂似笑非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因为有件事我可能忘了告诉你们,用杀掉定契恶魔的手段抹掉契印的做法,是可以同时抹去人类关于这只恶魔的记忆的。所以当殿下您消融在火海中后,伯爵脑中关于您的那部分记忆就会从此消失。他不会再有一丝难过。”
“原来如此,那样就再好不过了。”塞巴斯淡然地笑了,仿佛一切都如释负重,再也没有什么困扰于心。他回过身来,满眼温柔地望着那个拼命冲他摇头的少年,用一如往日的优雅语调轻轻道:
“那么,永别了,少爷。今后的日子,请多保重。”
说完最后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便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朝长廊尽头那团熊熊的火焰走去。
“不————!你回来!塞巴斯钦!不——!”少年在这一刻真的疯了,他撕心裂肺的大叫,嗓子几乎都要裂开。然而那个背影却不再因他的叫喊有一丝转动,一丝停留,塞巴斯平静地向那团火焰走去,一步一步,坚定而平稳,鞋底叩击地面的隆隆声在廊间清晰地回响,带起的风掠过他衣衫,长袍下摆处有节奏的轻轻浮动。
夏尔呆立着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凡多姆海伍宅邸,塞巴斯钦就是用这样的背影去厨房调味美食,去大厅清扫灰尘,去走廊教导仆人,去花园修建蔷薇……而当这个背影转身回来,他又会为自己递上美味的红茶,香甜的蛋糕,遗失的戒指,温暖的睡袍……不不不,夏尔拼命摇头让自己清醒,这不是宅邸,不是,而塞巴斯这一去,就不会再转过身来。
“塞巴斯钦!你站住,这是命令!站住!站住啊!”再次清醒认识到现实的夏尔脸上不知何时已滚落了两行泪痕,液体的温度和味道令他陌生,他不记得自己还拥有这样的东西。嗓音彻底嘶哑,再也叫不出出更大的声音来。身心俱疲的夏尔目光呆滞地愣了几秒后,忽然起身用尽全力朝塞巴斯的方向追了过去,不顾左手已经被铁链拷牢,依旧拼命地,拼命地向前用力伸出另一只手,希望可以抓住对方。可惜塞巴斯已经走得太远,远到即使他被拷住的手腕被卡出丝丝血迹,也再没有可能触及得到。
挣扎,呐喊,悲鸣。修米尔只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少年:“伯爵,不要白费力气了。”
夏尔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狠狠地瞪了修米尔一眼,转头之间,他看到了墙壁上刚刚切断铁链□□的那把利刃。少年如获至宝,迅速用右手把刀拔出,对准未断锁链狠狠地砍去。
刀与链条相撞发出噼啪的响声,甚至有火星飞溅,然而夏尔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链条却依旧文丝未破。
修米尔忽然笑了起来,扭曲的脸伴着奸佞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厅堂:“伯爵,就凭你怎么可能断的了这铁链,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夏尔抬起头,看到塞巴斯已经离火焰很近了,少年觉得胸口像有一团火药,随时都可能爆开,他就要失去他了吗?甚至连带有他的记忆也要失去了吗?这不可以!不可以!
少年看了看修米尔扭曲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羽刀和毫发无伤的铁链,忽然之间,修米尔在他已经堆满了泪痕和绝望的脸上,看到了一抹豁然的神情。
修米尔一愣,笑容僵在嘴边,就在他还在猜测夏尔到底是想到什么的时候,令他猝不及防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夏尔再次高高举起那柄刀刃狠狠地劈了下去,只不过这次对准的不再是刚硬的铁链,而是他自己被扣住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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