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府尹也没想细问,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当下取了林冲口词,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扭来上了,推入牢里监下。
太尉府中,高玉正窜上跳下地叫闹不已:“爹爹骗我!你明明说是要将林冲放到后院给我用的,为何今日却将他送到开封府去?他进了大牢,我还怎么够得着他?到嘴边的鸭子又飞走了,难道要我去牢房里亲近他么?”
高俅捏着太阳穴一阵头疼,连着说了好几声让他听自己解说,但这个宝贝儿子却只顾怨怪,最后高球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不要再闹了!你当林冲是那么好折服的?你没看他今天口口声声只要到衙门里去过堂,一副不怕用刑的样子,我若不使个法子把他弄服了,让他从此想到本太尉就害怕,你纵然今日要了他,将来总归是个后患,难不成你与他上了床后便一刀杀了他?你又忍心?天理国法也容不得!”
高玉这才停止了乱跳,眨巴着眼睛道:“原来爹爹还有妙计,爹爹快点帮我!饭已经熟了一半,只等最后开锅,孩儿实在想得慌!”
高俅白了他一眼,道:“看你那点出息,你这辈子也只能借着我的荫蔽干一点鸡鸣狗盗的事情了,指望你在朝堂上有建树看来是不成了,我倒是应该为你找个好依靠才行。瞧你那急色的样子,两三天也等不得?别再拽爹爹的衣服!”
高玉嘻嘻笑道:“爹爹,我也不是仅为馋嘴,只是牢房里又脏又臭,生怕熏坏了林冲,又怕他吃牢饭不能得饱,再饿瘦了他,他那健壮样子最好看,若是又黑又瘦,味道就差了许多。”
高俅诧异地看了看他,道:“不想我儿对那林冲倒真是上心,生怕他吃亏,不过这就像驯马熬鹰一样,总得让他吃点苦头才好,你若是怕这怕那,干脆也不要想着得他了,趁早丢开手,也没有结下太大的冤仇,我也省得斩草除根伤阴德。”
高玉前思后想了一阵,只得咬牙道:“此事全凭爹爹做主,总要他对我服服帖帖才好。”
高俅捻着须髯道:“这才是我的儿子!你且放宽心,多则半月少则几天,为父定然磨得那林冲骨头都软了,再将他送到你房中,随你要把他怎样。”
高玉登时满脸喜色,亲昵地抱着父亲,道:“多谢爹爹!”
第七章林教头风月太尉府7
林冲抱着膝盖坐在监房中,身上已经换了白色的囚服,前心后背印着两个大大的“囚”字,头巾鬓环也被捋去,只用一根木头簪子绾着头发,手脚上都带着镣铐。
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凝固地盯着监牢前面的栅栏,从前只看到牛羊被围困在圈中,现在自己竟然也被关在这牢笼之中,就像被捕捉到的野兽一样。
这时忽然有一个穿着差官服的差拨手里拎着铁链走了过来,在外面往里面看了一会儿,见林冲仍然静静地倚着墙角坐着,便用链子粗鲁地砸在栅栏上,喝道:“兀那罪囚,见了本差拨,还敢大喇喇盘腿坐在那里?你身子也不动,一声儿不言语,待要装死么?”
林冲惊得一愣,这才看到那趾高气扬的差拨,不过他本就是个谦恭之人,如今虎落平阳,更加不敢顽强,连忙低着头站起来,快步走到木栅边,拖得手铐脚镣哗啷啷直响,赔着笑叉手施礼道:“林冲见过差拨。”
哪知差拨见他施礼,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怒火直冲顶梁,脸皮气得发紫,吊起眼睛并拢二指直指着林冲脸面便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还当你是禁军中的教头呢!已经在这里关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家里人来打点,你是什么富贵种子不成?你这厮可知这一番和尚拖木头——做出了寺,你在太尉府里撒野,高太尉须放不得你,你还打算有朝一日要出头哩!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你且安稳着,少间叫你便见功效!”
这一顿雷火霹雳直把林冲轰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脑冒汗,头垂得更低,直到对面的虎狼发作完了,这才胆战心惊地略抬起头,惨淡地笑着加倍赔着小心,低声下气地道:“差拨哥哥请息怒,小人家中无有男子,只有一个娘子,妇人便如没脚蟹一般,不便在外面走动,想来俺丈人正在奔走,差拨哥哥且去吃一盏茶消气,稍后便有孝敬。”
差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铁链在栅栏上敲了两下,声气和缓了些,道:“算你知道厉害,你也休要怪我,‘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各人都要养家糊口,就好比你从前作教头一般。你现在只好哀告上天,让你那丈人怜惜你这女婿,你只是半子,又不是他亲生儿子,只盼他莫要心疼钱。”
林冲连连拱手称是,过了一会儿再一抬头,见差拨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
当差拨的身影从眼中消失,林冲僵硬的身子这才又能活动了,他直起身子,只觉得这片刻时间倒比从前在校场教练了两个时辰的武艺还要熬人。这一刻他只觉得英雄气短,官府只把自己往牢房里一关,又给自己穿上犯人的衣服,就让自己生生矮下去一截儿,一时间连林冲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罪了。
他缓缓踱回墙角,盘膝坐在草堆上,屏息敛气闭上眼睛沉思,但脑子里一片纷乱,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昏暗的牢房中没有阳光,只有墙壁上的油灯发出暗淡的光,因此林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只觉得腹中越来越饥饿。
这时一个狱卒从走道里经过,林冲见那人面色还不算太恶,便大着胆子巴在栅栏边,也不敢高声,小心地唤道:“衙役哥哥慈悲,可能行个方便?”
那狱卒转头看了看林冲,居然笑了一下,道:“你有何事?”
林冲脸上一红,低声道:“衙役哥哥,可有牢饭吗?我自打早上摊了事故,直到现在水米没有沾牙,实在是饿了。”
狱卒露齿一笑道:“居然还有上赶着吃牢饭的,林教头,你没有发昏吧?”
林冲向来是个尊重之人,开口向人讨饭本就已经老大羞耻,怎禁得起狱卒这话里有话的两句,顿时脸上更红,低下了头。但他腹中实在饥饿,又思量若是就此不顾又回去坐着,这一次虽然有骨气,但今后若在这里待的时候长了,也不能一直硬扛,因此只得忍着羞耻继续央求:“林冲待罪之身,不敢挑拣,求衙役哥哥按常例给我一碗饭就好。”
狱卒笑道:“若是常例的牢饭,都是用的陈年仓米,虫子蚂蚁咬过的,很多还发了霉,上面长的都是绿毛,煮饭前先要用刷子刷过才好用,就这样煮到锅里还是一股味儿,下饭菜也没有一个,就是干的糙米饭,教头真的要吃?”
林冲虽听他说得恶心,但这时毫无办法,只得忍耐着说:“纵然是这样,也请哥哥给一碗吧,林冲自然记得哥哥的恩德。”
狱卒嬉笑着摇头道:“你何必着急?教头从前日子过得不错,也是大鱼大肉吃惯的,哪咽得下那划嗓子的糙米?俺丁保是个好人,不忍心让你受这样的苦,只等着你家里的人事送来,便做好的与你,你且在草铺上再坐坐,少动少说话,还能省些力气,也免得你更饿。”
说完便摇晃着钥匙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冲瞪着他的背影,僵立在那里半晌无言,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又坐回到草堆上。他望着外面墙壁上摇曳的黯淡灯火,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只觉得四周漆黑苍茫,也不知将来究竟要如何。
又过了一阵,牢房外腾腾腾一阵脚步响,似乎来的人还不知一个,林冲心头一跳,难道是入夜之后还要提犯人用刑么?府尹大人晚上不升堂,若是这些狱卒用私刑,那倒霉的囚犯受的苦可就大了。他早就听陆谦说过衙门里的黑狱,只是从前一直都过得顺遂,不曾得见这样的惨事,只怕如今却要见一见了。
哪知脚步声竟停在自己牢房门前,林冲心中一颤,连忙抬头看,只见差拨和狱卒丁保都站在自己栅栏前,丁保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丁保将食盒放在地上,摘下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和差拨一起进了来。
林冲一见差拨,心中便一阵发抖,连忙站起,躬身道:“两位哥哥要吩咐林冲何事?”
差拨脸上的横肉往两边一挤,扯出个笑容来,道:“林教头恭喜,你丈人刚刚已经来给你送了酒饭,食盒就在这里,我晓得你一天没吃东西,肚内空空,你赶紧吃吧,这里还有一壶茶润喉!”
林冲一听,大喜过望,连连称谢,请他们两个一起用饭。
差拨摆着手笑道:“林教头不必多礼,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一时错察,冤枉你了,也是你今年岁星当头,合该有此难,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你如今在这里只当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般,熬过了这一场劫难,久后必做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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