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园哗然。赫连圣教一直行事低调,但是武林中能通过琉璃凤蝶标志认出魔教身份的人,也有不少。一见到那面旗子,便是顾留明等几位掌门,也不禁正色起来,连少林方丈都不禁念了一声佛号。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人如此诬陷,方临渊低低冷笑一声,却只是用力地攥住了凤殷然的手,耳语般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殷然,相信我。”
面前是激愤的武林正道发誓要铲除魔教,还灵枢派一个公道,还江湖一个清静。身边却是方临渊灼亮璀璨的目光,容不得他有半分迟疑的耀眼。瞧着方临渊小心翼翼握着自己的手,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甩开的模样,凤殷然心底莫名觉得一松,竟是鬼使神差般的答了一句:“我信你。”
第九十四章1
从群情激奋誓要讨伐魔教的秋园里出来,凤殷然只觉得耳边仿佛还充斥着那些“正义之士”对魔教浩气凛然的控诉,吵嚷着挥之不去,闹得他脑袋一跳一跳的疼痛。
“殷然……”见他脸色不好,方临渊担心地靠过去,却被凤殷然极快地闪开了。火红的灯笼,应在一片惨白的雪地上,仿佛凤殷然那艳丽却凉薄的唇瓣,落在方临渊的眼中,几许心痛。他想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拉近两人咫尺却似天涯般的距离,可是凤殷然眉眼间的冷淡,让他伸不出手去。“回去吧。”身前响起凤殷然疏冷的声音,方临渊知他心中有气,本就是有错在先,更不敢分辩什么,连忙寸步不离地随着凤殷然回了望舒侯府。
一路上凤殷然窝在车子的一隅,不停地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横亘在他头脑中的些微疼痛仿佛突然之间化作了实质,犹如一根尖利的钢针,想要穿透他的颅骨。又像是谁拿着锤子和凿子,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脑子里孜孜不倦地敲打着。凤殷然晃了晃脑袋,一瞬间的耳鸣和黑暗之后,等他再睁开眼,竟然已经回到了侯府之中的庭院里。墨兮和苏芊芊正围在他面前,和护在他身边的方临渊一样,满面担忧地望着他。
“殷然,你怎么样……”方才从车上下来,方临渊就觉得凤殷然的情况不太对劲,此时见凤殷然脚步一顿险些栽倒,想也不想便伸手想把人揽进怀里,却不料凤殷然突然脸色一变,用力地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啪”的一声脆响,打愣了方临渊,也打醒了凤殷然。一时之间不敢去看方临渊脸上的不可置信与黯然失色,凤殷然只觉得胸口烦闷的厉害,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很想牵住方临渊的手,跟他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可是心底却像蹦出了另外一个小人,狞笑着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方临渊是个骗子,他一直在骗你!”“从来没有人把你放在心上,他们都在骗你!从头至尾,你都是一个人,多么可怜,多么可笑!”“你活该被关在寒冰炼狱里,永生永世!……”
“别说了!别再说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凤殷然死死地捂住耳朵,却躲不开那些嘈杂的嘶喊声,像极了寒冰炼狱里的鬼哭狼嚎。他忍不住瑟缩成一团,周身冷得厉害,完全听不见方临渊和墨兮等人的呼唤,像是彻彻底底地落进了一个人的世界里,仿佛重回到寒冰炼狱的世界里。
见凤殷然一时痛得发抖,一时又要去抽佩剑,眉宇间神志不清已现疯癫,方临渊生怕他不小心伤了自己,只好快速地出手点了他的睡穴,一把将昏睡过去的凤殷然抱了起来。“墨兮!立刻传书给君闲,请他和易师父连夜赶过来!”抱在怀里的这个人,瘦得快没有了重量,可是他却被他平日里的笑容所欺骗,竟然一直不曾注意凤殷然的病情加剧的如此厉害。心中满是挫败和无力感,方临渊只来得及冲墨兮喊了一句,便抱着凤殷然飞快地往卧室跑去,一边竟甩手抛出了从未用过的传讯蝶香,顾不得身在望舒侯府之中,就用秘法急召了灵晔过来。
收到方临渊的求救信号时,正在吩咐天字廿三进行下一步部署的灵晔手一抖,差点把砚台打翻在刚拟好的圣旨之上。如今天字廿三假扮的纾颜荣已经做了荣韶的摄政王,龙椅上坐着的纾颜流风是个贪图享乐的人,不过是个被操纵的傀儡皇帝罢了,实权还是掌握在天字廿三,或者该说是灵晔的手里。本来方临渊已经把荣韶的国事全权托付给了灵晔,只要他把凤殷然搅合进去,方临渊乐得做甩手掌柜,由他随意折腾摇摇欲坠的荣韶国。所以大半夜接到从不会将自己陷入险境的方临渊发来讯号,灵晔真是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往侯府里赶了过去。
索性灵晔虽然急,到底没忘了隐藏身份。见苏芊芊心急如焚地守在门口,只好有失风度地从后窗翻了进去。一进屋子,却不由分说地就被方临渊推到了床边。望着床上睡着也面露痛色的凤殷然,灵晔的脑子一空,险些没忍住一拳挥到方临渊脸上去。
深更半夜催命似的把我叫到这里就为了你的心上人!?几乎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在对上方临渊满脸的惊惶时,突然就让灵晔咽了回去。他一直都明白,能时时刻刻牵动方临渊情绪的人,只有凤殷然一个。可是他却始终不曾正视过,凤殷然对方临渊的影响,到底会有多深。猛然之间,灵晔想起魔尊麟非说过的那句话,凤殷然,是方临渊心尖上的人。那么,如果凤殷然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就好像在方临渊的心尖上狠狠剜了一刀?那样会有多痛,灵晔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只是看到方临渊这般惊惶失措的模样,已经足够他难过得无法自已。
“这是蛊毒,离魂蛊。”不过简单看了两眼,灵晔便开了口。这道离魂蛊,本就是他当初向魔尊麟非讨要来,又转手送给了别有用心、意图报复方临渊的风谣,自然再了解不过。“试问梨花枝上雨,为谁弹满清尊,一江风月黯离魂。”慢慢伸手试了试凤殷然额间的温度,灵晔抬头望向轩眉长皱的方临渊,低声解释道:“相传这是用怨气深重的孤魂,混合梨花春雨和风月清酒提炼而成。中了此蛊的人,会渐渐被自己心中的阴暗所控制,要么疯,要么死,几乎无解。子蛊进入他体内看来有一段时间了,他之前能保持清醒,是因为情绪上没有受到大的刺激。待到他身体冷得跟冰雪一样,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听了灵晔的话,方临渊反而冷静了下来。“你说几乎,那就是还有解救的办法。”握着凤殷然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像是生怕他睡着睡着没了气息。方临渊闭了闭眼睛,语气却平缓下来。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为了殷然,他也绝对不能先慌了神。“怎样才能解掉离魂蛊?”
似是被方临渊冰封似的眉眼惊到,灵晔深吸了口气,心中不由苦笑。到头来,没想到先认输的人竟然会是自己。也罢,也罢……他长叹一声,一字一字的说道:“传说,想要招回离魂,须得找到金玉鸦叉……”
第九十四章2
金玉鸦叉到底是什么东西,旁人也许不知,可是出身伊柯安灵界的灵晔却再清楚不过。相传爱上灵界女子的魔族,为了祭奠他们无法相拥的爱情,生生拆下了自己的腿骨,化作了一直玉制金镶的鸦叉头饰,希望能找回所爱的魂魄,永世不再分离。然而天命不可违逆,那个魔族最后只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而这支与离魂蛊相生相克的金玉鸦叉,却从灵界一路辗转,千年后流落到了俍罘国秋氏一族的手里。
“相传俍罘国秋氏所有的金玉鸦叉,除了能配合功法解除离魂蛊外,还能助人修炼武功,一年修炼可得五年功力,却不知道是不是以讹传讹。”自从昨夜方临渊将凤殷然中了离魂蛊的事情向墨兮说明之后,墨兮几乎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被派出去寻找金玉鸦叉的下落,所得到的讯息却是寥寥无几。“如今金玉鸦叉被俍罘国的皇帝秋仲,赏赐给了他最宠爱的弟弟秋琰,可是这位五王爷秋倓现在却不在俍罘国中,下落不明。”
方临渊一边听着墨兮汇报昨晚调查的结果,一边将重镇安神的药做成水丸装进药瓶,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一如他平稳娴熟的手。“修炼武功,秋仲,秋琰……呵,也许,这个局,有人一早布好,正等着我自投罗网。”说起秋氏一族,方临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突然之间名动武林的新任盟主秋倓,倓字与琰字,不过是偏旁上的不同,可能正是秋琰所用的化名。那么他有意结交殷然,又安排欧一卜和宋戈的事情,向殷然暗示方临渊和魔教有关的事情,恐怕都是故意为之。
只不过灵晔说,殷然中蛊毒已经有一段时间,那么那个被安插在殷然身边,一点一点将蛊毒掺杂到殷然的饮食里的人,又会是谁……一个失神,方临渊不小心将手上的珍珠母捏成了碎片。锋利的贝壳边缘扎在他的掌心,被他用内力化成了齑粉,混合着他的血一起落进了药粉里。“从今天开始,殷然所吃所用的每一样东西,都要送给我先检查一遍。”收敛起就要爆发的杀意,方临渊若无其事地拂去指尖的粉末,收回那双伤口顷刻愈合的手。“我有种预感,布局的人,就快要收网了……”
墨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方临渊为了给阁主配药,几乎是一夜未眠地忙到了现在,可是眼前这人仍是白衣素服,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用双肩替阁主撑起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何,墨兮心头有些微微的触动,似乎明白了为何猜到方临渊可能与魔教有关,阁主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猜忌。可是想明白了,墨兮又不由地悲伤,大概穷尽此生,他也不能真正感受到像阁主和方殿下这样浓烈的感情了。
“然然!”
尖叫突然自内室传来,听出那是苏芊芊呼喊凤殷然的声音,方临渊几乎是第一瞬便冲了进去。大敞的门扉,冷风灌入温暖的屋里,鼓动着凤殷然的衣袖猎猎作响。雪白的里衣,衬托得凤殷然手里滴血的断情剑格外瘆人。一具女人的尸体倒在凤殷然的脚边,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从衣着打扮上看得出来,是府中的侍婢,恐怕是来送水时碰上蛊毒发作的凤殷然正好醒来。
见到又有人冲进来,凤殷然缓缓地移开原本落在苏芊芊身上的嗜血目光,已经完全化作酒红色的眸子里现出方临渊的身影,也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极其缓慢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倏地勾了勾唇角,右手猛地一抬,竟一剑朝方临渊的心口刺了过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见凤殷然像是完全被离魂蛊控制失了本心,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方临渊不敢托大,连忙推开吓傻了的苏芊芊,抽出斩思剑迎上了断情剑的锋芒。在传说中休戚与共的两把剑,碰撞的瞬间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好似宝剑出鞘般的龙吟,又像是灵剑为主人示警的悲鸣。他们二人的剑法都是师从凌晏,每一个招式和变招早已烂熟于心,生死相搏的过招在旁人眼里,却仿佛一支绝世的剑舞,美得惊心动魄。
因为怕误伤到凤殷然,方临渊几乎是处处退让,又不敢使用内力硬拼,好多次险些伤在断情剑下。墨兮在一旁看得十分揪心,却又怕贸然闯入战圈反而坏事,只好护着苏芊芊退到一边。几十招之后,杀红了眼的凤殷然不要命地弃了防守,一剑直向方临渊的胸口刺去,本可以先砍伤凤殷然右臂的方临渊却舍不得下手,略一犹豫剑尖已到了眼前。眼看断情剑就要捅进方临渊的心窝,那只被凤殷然收养的小狐狸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扑过去死死地咬住了凤殷然的袖子,硬生生地将他的动作拖慢了几分。
短短一刹那的停滞,却已经足够方临渊加以应变。撤回的斩思剑,借着内力将凤殷然手里的断情挑飞出去,也顾不得凤殷然是否还会拿出指刀伤人,方临渊一伸手便把他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殷然!”
鼻梁撞在方临渊颈窝下面,那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让凤殷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酸涩的痛楚突然就弥漫成了满眼的雾气。“临渊?我……”声音颤得四分五裂,凤殷然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他手里还在滴血的剑。一脸惊魂卜定的墨兮,花容失色的芊芊,还有那只似乎有些哀伤地望着他的小狐狸“袖子”……一瞬间,凤殷然仿佛明白了一切,却本能地挣扎着不想承认:“我、我做了什么……”
断情剑掉在地上,终于回过神来的凤殷然止不住浑身发抖,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临渊……临渊……”一遍又一遍哽咽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凤殷然第一次如此后怕,他居然会神志不清到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他方才杀的不是来送水的婢女,而是芊芊、墨兮或是临渊呢……他简直无法想象,一睁开双眼,看到心爱之人惨死在自己剑下,会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
“没事了,没事了……”用力地抱紧凤殷然,方临渊不厌其烦地轻抚着他的脊背,不停地宽慰着几近崩溃的少年。见他终于慢慢恢复平静,方临渊忙拿出一颗刚制好的安神丸,嘴对嘴的喂给凤殷然,心疼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方临渊朝他温柔宠溺的一笑,仿佛刚刚险些杀了他的人并不是凤殷然一样。“殷然,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墨兮瞧着真情流露的两人心酸不已,见方临渊已经带着凤殷然去了别的房间,而苏芊芊还呆愣在一旁,连忙扯着她还有那只有灵气的小狐狸一起退了出去,还不忘唤来下人来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那一厢,趁着凤殷然情绪平稳下来,方临渊简短的把离魂蛊的事情向他解释了一番,顺带把自己与方柔是母子、如今掌管魔教的原委,也都一并跟凤殷然交待了一遍。
许是因为方临渊用内力为他疏散经络时一并催发了安神药的效力,凤殷然困顿地窝在方临渊的怀中,心神倒真的渐渐安稳了下来,却不知到底是因为药,还是因为方临渊这个人。听他说了自己的身世,和掌管魔教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虽然方临渊语气淡泊,凤殷然却莫名地听得红了眼眶。若说半点不气方临渊对他有所隐瞒,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只是因为是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因为他平淡语气里隐藏的艰辛,凤殷然没来由地就心软了,软得再也不忍心苛责他半点。
“临渊……”指尖轻轻划过方临渊的轩眉,凤殷然忍不住仰头送上自己的双唇,像是要靠唇齿间最敏锐的触觉,和肢体上最直接的碰触,来压制住心底深处的不安。“临渊……临渊……”细碎的呼唤游离在难分难舍的唇舌之间,仿佛那是自己唯一的救赎。进入的些微疼痛,让凤殷然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那人身边的事实。就算这是大梦一场,他也愿意永远沉醉其中,不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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