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是诬赖,却还要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把长子打入冷宫——他要如何相信,自己从小到大像对待神明一样敬畏尊敬的人,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懿贵妃默然。这几句心里话揭示出来的真相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跟自己的老父慈母,她本来打算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可是眼见儿子仍然没有看清楚架到脖子上的屠刀,她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了。
——他是一个疯子,不要奢望得到他的宠爱,离着他远远的,离着那个位子远远的!我的孩子,只有这样,到了最后时刻你才能不被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傻孩子,他对他心爱的女人都这样狠辣,你觉得你在他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其实我们都理解错了,皇后并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头上,还有一个太后压着!只有生养了下一代皇帝的女人,才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你父皇才把你大哥赶到了鱼兰——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智,培养他的才干,好让他成才立功,为以后继承大统打下基础!”懿贵妃俏丽的嘴角牵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整个人的感觉立刻立体了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你,你觉得谁才是最像你父皇的儿子?”
苍天珹嗫嚅了一下。
懿贵妃却先他一步开口:“你二哥?那个瞻前顾后、妇人之仁,说话办事没有半点爽利的废物?还是你三哥?那个猖狂跋扈自高自大,被人宠坏了的草包?他除了那张跟你父皇有七分像的脸,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她高高仰起头,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儿子的最后一丝骄傲:“你大哥才是最像你父皇的人,他长得同艳姬一模一样,性格上却是你父皇年轻时的翻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狠手辣,一丝不差的六亲不认,丁点不输的冷漠理智——他甚至还是你父皇跟他心爱的人的唯一血脉——否定了他就是否定了自己,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父皇喜欢的是二哥!狗屁!全都是狗屁!”苍天珹吼了回去,他人生前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几乎崩溃了。
当西北的战报一打又一打地被送进盘龙殿,当西北军一次次的胜仗让整个无极大陆侧目,当那个消失了几年的大皇兄凭空出现在所有人的口中,甚至当新年宴上,父皇看着八百里加急战报,双目灼灼,拍着桌子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的时候,他跟每一个兄弟一般,习惯性地低下头,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永远是“娼门”“妓女”“通奸”的字眼——仿佛只有这样,双方的距离才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即使是永远下巴抬到天上去的苍天瑞,也不得不承认,他唯一能跟苍天素相较的,只有出身和圣眷——哪怕每次提到大皇兄,他都只是满脸的不屑厌恶,然则苍天珹知道,其他所有的兄弟也都知道,他开口闭口的“一个妓女的儿子”,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在意。
朝中上下都知道,大皇子有才干有本事,只是出身实在太差,要是他投胎在皇后肚子里——或者说除了艳姬外任何一个女人的肚子里,那个位子就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可是现在他的母妃告诉他,父皇真正喜欢的人是大皇兄,他唯一的骄傲,他唯一的依仗竟然如此的破败不堪,比起大皇兄,自己不堪一击,一无是处,苍天珹如何能相信,又如何能接受?
饶是懿贵妃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被从小规规矩矩温和有礼的儿子口中冒出来的字眼吓得怔住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方迟疑地唤了一句:“珹儿?”
这声呼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苍国四皇子一个激灵,从脚跟寒到发梢,一把推开她,疯了一般冲进了内室。
第47章考较
苍天素有点烦躁,他今天一上午收到了三份圣旨,得了三件差事,一件是协助长公主驸马段羽接待戚国来使,一件是给二皇子苍天赐推荐今年春闱主考官名单,最后一件是宣他即刻进宫伴驾。
一炷香前同一天第三次接待了宫廷大总管李泉后,苍国大皇子手捧着明黄色的绸绢,心中百味陈杂。
接待来使是大事,尤其主掌的管事还是他的嫡派,凭段羽那个缺心眼的德行,说是协助,这件事零零总总还是要压在他的头上。
至于第二件事更是大事,苍天素从接了圣旨到现在一直处在茫然阶段,景帝都说了这事要交给苍天赐办了,干嘛还要下明旨让他跟着掺和?
在眼下这个时节,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以景帝对苍天赐的看重与爱护来说,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把最心爱的儿子推出来跟他正面对上。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又通过上次监国摸清了深浅,景帝哪能让他充当一次性消耗品?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景帝真的丧心病狂到会让最疼爱的儿子肉包子打狗,大苍国的掌权者也没有糊涂到让自己这么一个封边大将有机会插手文官的选拔任命。
这么明显的暗示行为,已经有了老皇帝立太子后逐步放权的味道了,苍天素却不会傻乎乎地相信他家父皇突然改了胃口。
阵势人家摆出来了,由不得自己不接。他抿了抿唇角,明知道前方有个坑在等着,却偏偏还要闭着眼睛一头栽进去的感觉差极了。
至于第三份差事,就更蹊跷了,皇帝老子召儿子去皇宫伴驾,无论这个儿子得不得宠,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皇帝叫你,口谕一下,甭管乐意不乐意,你就得屁颠屁颠地过去,哪有如此正儿八经下圣旨宣召的?
苍天素系上亲王礼服最上面的玉扣,因为位置高,这颗扣子紧贴着脖颈下方的皮肤,带着难掩的寒意。
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份颇有来者不善意味的圣旨,开口示意在外面站立的侍卫把房门打开。
苍天素打小就有点自闭抑郁的倾向,干啥事都喜欢自己呆着,不愿意让旁人近身,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一应穿衣洗漱都是自己解决,连贴身丫头都没有配备。
踩着小太监的脊背上了马车,他坐在软垫上,接过侍女捧上来的暖炉,眼睫低垂,默然无声。
这个时辰,早朝刚散,除了情况特殊的苍国大皇子,包括苍天赐在内的皇子们都还在上书房读书,景帝按照常规,也该在上书房考校皇子们功课,扮演慈父。
车厢里透着一股新制马车特有的味道,即使熏了香,也没有完全盖住,苍天素微微吸了吸鼻子。
——难道只是为了凑足数,让八个儿子都出来溜溜?
景帝的五个儿子列成两队垂首站在书房正中间,后面老老实实挤着二十几个皇亲和伴读,苍天赐和苍天瑞一左一右伴在皇帝两旁,三人正在说笑,气氛正好。
李泉的唱诺声在门外响起,景帝两个儿子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一瞬,苍天赐崩了崩面皮,眼中的笑意缓缓下沉,苍天瑞眉头一挑,鼻子一皱,变换了三四个表情才把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
三皇子眨了眨桃花眼,看着景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立马环上父皇的胳膊,笑得格外乖巧:“真是奇了,大哥奏事不到御书房,怎么偏偏跑到上书房来了,难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就偏现在说不成?”
皇帝的脸色在刚刚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好,李泉在外面一句“大皇子求见”又说得含糊,是以不仅苍天瑞,这屋里所有人都没想到大皇子是皇帝主动召唤来的。
苍景澜“嗤”地笑了一声,视线在自己胳膊上搭着的爪子上滑过,桃花眼一眯,淡淡道:“宣。”
苍天素跟着李泉进了门,喊了千秋万岁,站起身后便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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