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薄南拿着那一方素巾看了很久,他想写一点什么回应李垣,但是经年以来习惯性的漠视又让他无法动笔。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更加狠心一点,彻底斩断了李垣的心思。然而在他看见这方素巾的时候,他又难以自制的想回应点什么。最终他还是让仆人拿来了笔墨,他稍稍起了身,打算写一点什么,这时候外面传来人交谈的声音,他怔了一下,一个小厮到屋里通报,沈履端来了。
说实话他挺惊讶这样的消息的,然而那小厮还没说完话沈履端已然走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寻了凳子坐下,方才一揖:“叔父”。沈薄南看了他一眼,挥手让小厮下去,顺便将笔墨放在了长榻旁边的小桌上。
“你怎么来了?”
待小厮出去之后沈薄南斜倚在长榻上这样一问。语气中已经带着不悦,他想不清楚沈履端来这里的原因,他和自己这个侄子并不亲近,尽管不是想外面闲人传的那样不和,但是沈薄南心里倒真是挺不喜欢这么个人的。果然沈履端的回答成功的让沈薄南生气了。
“小侄担心叔父的身体”。
“无妨”。
沈薄南回答的很生硬,他甚至不愿意和他这个侄子客套一下。其实倒不是因为传闻中那样他嫉妒这个后辈抢了自己沈家当家的位置,他只是不习惯与沈履端相处。他没有子嗣,很多年前沈履端还小的时候,他一度想把这个孩子收为自己的,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孩子心机太深,沈薄南甚至不记得他曾经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似乎这个孩子跳过了人生必要的那些欢快鲜明的日子直接成长到了不动声色的年纪。沈薄南不能接受这样的孩子,他其实是个很理想化的人,他能独身一人仗剑守城,他能在天子御宴上酩酊大醉,他的感情在除了与李垣相关的地方都不必的丰富,因此当他面对自己这个感情从不外露的侄子的时候其实是局促不安的。但是沈薄南能看出来这个沈履端心里有事,如若不是棘手或者是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沈履端一定不会亲自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来找他,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子的心机与薄凉的感情。
果然在寂静之中沈履端开口了:“我想请叔父回金陵一趟”。
挺出乎意料的回答,沈薄南先是一怔,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沈履端说:“这样的请求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让我意外,你也看到了我刚刚在洛阳安顿下来不久,而这又是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还没下地,你要我会金陵,这可不是你的礼数”。
其实沈薄南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必定要会一趟金陵了。若沈履端没有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么他断然不至于亲身来到洛阳这地方。而换言说依照沈履端惯常的作为,既然他不远千里到了洛阳,那么沈薄南便必定要与他同走一遭了。
然而沈薄南断然是不愿意去金陵的。他说沈履端不合礼数,沈履端低头不语,打定了主意要僵持要让沈薄南一定跟着自己回去,那么沈薄南便打破这样的僵持,他问:“你要我回去,所为何事?”
沈履端抬眼看了一下沈薄南,并不谦恭,明明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但是却是一副沈薄南亏欠自己良多的表情,半晌,道:“母亲现在不太好。”
沈履端说完这句话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一般舒了一口气,又似乎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又说:“若是旁人必定认为这样的事情与叔父全然无关,但是叔父是知道的。”
是,沈薄南是知道的。
沈薄南有的时候觉得上天实在是太公平,他喜欢的人从来对他都是若即若离冷漠疏离,那么自然就有点补偿。这补偿体现在喜欢他的人身上,一个个全是痴情一生至死不渝,哪怕他从来没有给过这些人一个好脸色,却依旧享用着人家的一生深情。比如说李垣,比如说现在沈家的老夫人,沈履端的母亲。
可能沈薄南从来都不知道,早在他还没有见到郑十八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温婉的少女与他在洛阳城并不繁华的街市上错肩而过,他们不曾交谈不曾对视,只是在他不知道的那一瞬间,少女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面有娇憨。所以沈薄南一辈子也不能理解后来不过是一场没能成功的政治婚姻的另一个主角为什么一辈子都没从那场看似荒谬的说辞中走出来。
他记得当时朝中的一位元老告诉他,自己的女儿听闻他的事迹便倾心痴迷不可自拔。他只道这是一套说辞,编的荒诞无由,然而他却不知道早在那样久远的时光里便有了一颗悸动的春心。
也许那年的一错肩并没有赢得少女的一生深情,或许那时候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所有俊朗少年一样的娇憨,然而后来少女的父亲同少女说了自己的打算,少女惊讶的发现父亲要他嫁的人正是自己第一次心悸的对象,于是便以为是缘定三生的好姻缘,于是便再也走不出自己以为那些两情相悦。
沈薄南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这女人纠缠了他很久,甚至以死相挟,然而最终他也不会迎娶这样的女人。
这女人闺名相凝,现在是沈家的老妇人,是他的长嫂,是沈履端的母亲。
沈家兄弟,样貌终归有三分相似。
啼笑情缘,沈薄南终归觉得自己亏欠相凝。
所以沈履端要他去金陵,就算他不去也自然有人把他送过去。人家是母子连心,沈履端知道这些旧事自然是怪在沈薄南头上,这样带着绯色与哀戚的故事,没人会理会什么叫不能强求。
☆、罗袖舞寒轻
就算是沈薄南现在下不了地,沈履端也有办法让他回去。因为沈履端想的是自己母亲的心愿,至于这个叔父的生死全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因为母亲的缘故其实他在心里是有些怨恨自己的叔父的。他一直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比不上沈薄南,偏偏天下人都把沈薄南捧到了天上去,而以为沈家的长子不争气。这倒也算了,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没有沈薄南那样锋芒毕露,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世界上最温良的人了,无论是幼年时候教自己读书还是数十年来与母亲的相处都是那样的温柔深情,而沈薄南除了对死人一往而深之外就只能说是冷漠薄情了。沈履端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母亲是那样贤良温淑的一个人,却能一辈子罔顾结发丈夫的深情,始终将沈薄南放在心尖上。
其实不只是沈履端想不明白,沈氏相凝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能坚持这样多年,明明多少次决定了要放下,但是当韶华已老僵卧病榻的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袭来的时候她竟然心里只想着要再见他一面。当她的生命真正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她眼前挥之不去的仍是当时年少洛阳街市里与自己错肩的那个少年的背影。沈氏从来都没有这样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爱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人。
然而确真是真爱的。
沈薄南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怎样的深情,只是当他被沈履端挟回金陵之后,他站在沈氏的床边的那一刻却成为后来很多年他不能忘怀的场面。此时此刻床上的妇人已经是迟暮之年,常年累月的病痛使得她已经是形容枯槁,沈薄南就站在她的床前,并没有说话,听见自己身后的沈履端对着床上的妇人柔声说:“母亲,叔父回来了。”
沈氏听了,可以看出来她的身体痉挛似的一动,她挣扎这想要起身,却被沈薄南挥手劝了回去,她看着沈薄南伸出的手似乎想触摸一下,然而她伸出了手却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只是又小心翼翼的将手收了回去,仔细的抿了一下头发。沈氏一直看着沈薄南,专注,甚至是连眨眼都舍不得的如饕餮一般的专注,大概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着沈薄南了,她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都有咽了回去,良久,她说:“听说你病了。”
沈薄南很浅的笑了一下,说:“不妨事”。
妇人听了似乎很安心,此时此刻黄昏的阳光透过女子房间特有的镂花窗棂照了进来,将站在窗前的男子镀上了一层金光,沈氏安详的闭目躺在床上,没有人能揣测她在想些什么,但是终沈薄南此生都不能忘记这个瞬间,床上的妇人睁开眼睛,温柔的看向他,最后将嘴角弯成了一个绝美的弧度,粲然一笑。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已经被荒废,世间只有那个曾经明丽的少女与她憧憬过的良缘,似乎那些都是真的。
时间仿佛凝滞,沈薄南站在床前,想说点什么,然而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到沈薄南之后沈氏很快就萎顿了下去,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然而沈氏已经没有心思在治疗了,甚至当沈薄南回了金陵的消息还没有传遍王都的时候沈氏已经撒手西去。沈氏离开的时候很安静,那时候沈薄南正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看一本近百年诗抄,他看到了一首诗是女子的口吻,痴情而绝望,他笑了笑翻过了那一页,就听见沈氏房中的侍女带着哭腔跑出来说:“夫人没了。”
听到这句话沈薄南的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他捡起书掸了掸土,又坐在那里看了下去。沈氏的后事不该他插手,沈履端更不想让他插手,于是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然而他看不下去书了,他脑中隐隐有个挺荒诞的想法。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李垣会不会痛苦绝望到失态。他想,大概是不会的,他记得郑十八走的时候他都能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没能等到郑十八下葬他便已经回到了王都上朝。那么李垣贵为天子,断然是不会失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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