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部分的数据都是电脑监控,我们要做的只是人工检测,以及给予适当的人文关怀。但毕竟我们这里没有造价高昂的智能生命舱,就算有,那玩意偶尔也会出错,所以24小时派人值守是必须的。
上午主要由我兼顾,而下午到晚上,基本都是何荷允在值守。
而为了值夜班方便,何荷允居然在护理室辟了一角搭了个床铺休息!我实在不能理解,天晓得她是怎么愿意和那个在冰层里埋了将27年,到现在还一动不动的“人”只隔着一块玻璃板睡的!
不过也罢,像她这种满世界做考察的人,指不定还在金字塔里睡过。
护理室的监控仍旧接到了我办公室来——虽然我有点不乐意,毕竟我是负责人之一,又是女性,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接到我这里都是最合适。
从冷库到护理室,这个叫做方秀的的女人的影像,都快成了我办公室的一幅静止装饰画了!
噢,你说为什么不接到何荷允的办公室去?一来她那所谓的办公室啥都没有,二来她人都差不多住到护理室去了,还需要监控吗?
下午三点半,正好是下午茶的时间,何荷允准时出现在护理室,例行检查各项数据,给方秀擦擦身体,挪动下各处关节。外面阳光很好,她打开遮光膜,让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入无菌室来,顿时整个房间充盈了明亮的光线。
从显示器上可以看到,何荷允嘴巴一动一动的,在说些下午好之类的话。监控有麦克风,但我设了静音,所以一切画面都是无声的。她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左手边放着咖啡,右手拿着一本书,念给床上的植物人听,这样子倒是意外的安静和谐。若不是一早知道内情,定以为她们是亲人或好友来着。
“她就不怕口吃?”办公桌的另一端传来不甚友好的话语。我这才想起,办公室除了我,还有这古芝蓝这个仍是我们老板的人在。
“反正对方也听不到……”我的回答声音恐怕很小。古芝蓝总让人觉得害怕,她那挑剔的眼光扫到之处,总让人心虚自己是否又做错什么事。这会儿何荷允不在,我就更怯了一些。
更让人不自在的是,她也抽烟!
实在搞不懂,烟草这种对身体毫无益处,又难闻得要死的东西,为何伴随人类历史几乎上千年仍未被唾弃!
古芝蓝从微张的唇缝吹出一圈致癌的白烟,垂手往边上的烟灰缸里弹下一小节灰烬。那个红金色的烟灰缸是她自己带来的,已经摆在我这儿好几个月了。
“听不到还念个屁。”她的语气很不屑。
我很想反驳她说,这事你自己问何荷允去啊,在我这儿吞云吐雾是干嘛啊?
当然我还不敢这样跟她说话,只是解释道:“虽然听不到,但有研究证实,合理有意义的声音刺激能引起受损伤的神经细胞的轻微反应……”
她皱了眉拧熄烟头,不耐烦的瞪我一眼就起身走人。临走前还瞥了显示器一眼,留下半杯冷掉的咖啡在我办公桌上。
又是这样!突然来又突然走,她可真是来去自如!
好吧,她是项目投资人,她是老板。
无奈的拎起那杯子拿去洗,那咖啡可是我的私人珍藏,才喝一半,真浪费。
最近古芝蓝小姐隔三差五就来我这儿晃悠,冷着那张脸,有时喝半杯咖啡,有时抽根烟,然后就走人。研究项目取得如此喜人的突破,资金压力也减轻不少,她终于能稍微悠闲点是正常的。可再怎么闲,没事到我办公室晃悠也绝不正常。所以她到底是有什么事?
——开玩笑,肯定不是找我共进下午茶这种闺蜜才会做的事。
监控画面上,何荷允还在认真的读着书,打开声音,清晰的听到她的单调的朗读声,缓慢,几乎没有口吃,朗读的是《呼啸山庄》。那一瞬间我有个错觉,仿佛在她们周遭的时空,固执的倒流回那个电脑仍未被发明的时代。
自来水哗哗的冲洗着我手里的烟灰缸,弹出来的水溅湿衣摆。关掉水龙头,把湿漉漉的烟灰缸摆在敞开的窗台上,阳光照在水渍上,闪耀出点点红金色的亮光。
然后,这慢慢成了一个习惯。反正我每天都待在办公室里忙我的研究,若听到楼下传来那张扬的引擎声,便放下手里的工作,起身开窗,把红金色的烟灰缸从窗台挪到办公桌上,再去冲咖啡。通常咖啡还没冲好,古芝蓝就会来到门外,然后我会问她:“来一杯?”
她也不点头,面无表情的进来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有时抽烟,有时不抽烟,管她呢,反正窗子是打开了的。
如果何荷允在护理室,她通常会待久一点,如果何荷允不在,她就会早点走。即使是老板,她也总不能一声不吭白喝我咖啡对不?所以有时她也会随意询问下研究的近况,我也就随意答两句,反正她也没注意听。
但更多时候,即使她来了,办公室也像我自己一个人在时那么安静。
我忽然想,也许古芝蓝只是来看监控的,不是为了科研项目,也不是为了商业目的,只是因为不知何时起的,她与何荷允的像朋友似的交情。
其实这很有趣,何荷允在照看方秀,而古芝蓝通过监控看何荷允,而我就在看她看何荷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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