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的斜坡上,有一座普通的二层吊脚楼,以毛竹为墙,茅草为顶。二楼由木栏支撑,四面无墙,敞开通风,一个男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侧坐在上面,双脚悬空着,聚精会神地在下棋。
那个男人正是卫痕!
他光裸着上身,背后的龙纹显得尤为醒目,下身着一条苗族男子中很常见的宽大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宁静淡泊,闲适安逸。
那个和他下棋的男孩穿一身苗服,他的侧脸俊秀疏朗,却线条坚毅,倒有几分卫痕的味道。
霍真心里百味杂陈,老子为了找你费尽千辛万苦,差点连命都没了!还以为你受了多重的伤,原来你竟在家里陪小孩子下棋!
那小孩和你长那么像,不会是私生子吧!
22、
卫痕发现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抬头望去,见到风尘仆仆的霍真时,就算平时再波澜不惊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震惊来。
他一个翻身从二楼跳下来,几步走到霍真面前,不敢置信般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怎么来了?”
霍真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几百个问题要问,几千句话要说,但看到真人在面前出现时,竟一句也问不出来,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卫痕见他面色苍白,傻傻瞪着自己不发一语,有些担忧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
霍真一把将他手挥开,骂道:“滚,你才有病!”
虽然霍真一生做过不少傻事,但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天他在卫家楼前做的,是平生最丢脸的傻事!
当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也许是这几天神经绷得太紧,此刻一旦松懈下来,就如洪水冲垮了堤坝,止都止不住了。心中堆积多日的愁苦、愤懑、委屈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白狼的生死不明,叶赫风的背叛,曾希的欺骗……这一切,一直就如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咬着牙顶着、背着这些大山,但看到卫痕的那一刻,再也顶不动,背不动了,累了,真的累了…….
不明所以的卫痕被他这招搞得哭笑不得,站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那个苗家男孩跑了过来,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道:“阿哥,这人是谁?他哭什么?”
“是……我的朋友,从城里来的。”卫痕回道。
“城里人真奇怪!”苗家男孩奇怪地道:“看朋友为啥要哭?”
卫痕叹了口气,在霍真面前蹲下,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进屋去说吧。”
苗家男孩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摸摸霍真的头,道:“大哥哥,别哭了,会把山上的狼引来的!”
霍真胡乱抹了把脸,心想在小孩子面前哭实在是件抬不起头的事,于是站起身,挺直了腰杆,跟着卫痕往家里走去。
用家徒四壁形容卫痕家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简朴的二层小木楼,下层是饲养家畜的圈栏,现在空荡荡的,连个鸡窝都没有!上层是四四方方的一间房,靠最外边是一口青石条搭成的土炕,上面架着三脚架,应该是煮饭用的。正前方是放置神龛的木架,而最里面则是一床铺盖,简直是客厅、卧室、厨房合三为一了!这层楼四面无墙,更别提窗了,夏天倒是凉快通风,可霍真不由担忧到冬天时该怎么办?
卫痕让苗家男孩去收拾地上的棋盘和棋子,自己则准备烧柴火煮开水。
霍真望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怎么都不能将眼前这个纯苗族打扮,悠闲朴素的男人,和那个开着黑色凌志车,被人“卫先生”前“卫先生”后尊捧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他是如何适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还能如此泰然处之!就算天性使然,但这世上,能真正做到宠辱不惊,淡薄名利的又有几人?
卫痕烧好了开水,倒了一碗给霍真,“对不起,没有好茶招待你,将就一下吧。”
霍真低头看,那碗已经很陈旧了,还有几处破口。
苗家男孩坐在两人中间,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卫痕介绍道:“他叫山猫,寨里的孩子。这个哥哥叫霍真,是我朋友。”
山猫凑近了看霍真,上看看,下看看,就像只猫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哥的朋友呢!”
他的脸离霍真只有几公分,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眉眼与卫痕很相似,只是眼神更加活泼,嘴唇更翘,肉嘟嘟的有点孩子气,可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又很显冷酷,俨然一个小卫痕。
“你们是亲戚?”霍真情不自禁地发出疑问。
“霍大哥好聪明!”山猫睁大眼睛,很崇拜地说:“我和阿哥是亲兄弟呢!”
霍真惊讶地看向卫痕。
卫痕微笑着摇头,解释道:“他的汉语不好,你别误会。其实他的阿爹是我阿妈的娘家兄弟,算是表兄弟吧。”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声洪钟似的叫喊声,原来是给霍真带路的长发苗人。
卫痕对霍真道:“他就是山猫的阿爹,达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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