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用折扇敲着手掌问傅恒,“你猜当时他与谁一道?”
傅恒皱眉想了想,“总不会是沙俊普?”
皇上一笑,“还真差不多,是沙俊普的二哥,沙俊昌。”
傅恒吸了口凉气,“他们早就认识?”
皇上摇了摇头,“这倒不想,听说话,他们也是那天刚刚认识,不过我看得出,那个李小卫有意结交沙俊昌。”
傅恒放下碗,琢磨了一下,“这么说,是李卫不方便出面,所以派他的儿子改名换姓进去做卧底?”
“卧底这种事,再蠢的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吧?”王普见傅恒吃的差不多了,便端了杯茶给傅恒漱口,傅恒倒是一笑,“李卫连状告自己的事都做得出,何况是让儿子去做卧底。”
皇上看着傅恒叹气,“你呀,就是太好心眼,什么事什么人都往好处想,如果不是去卧底呢?”
傅恒沉默半晌,“那……就是他明着调查,摸清了海关道的路子底细,再让自己的儿子进去捞一把。”
“李卫也陷进去了?”王普直接问道。
“我真不愿意做这种猜测。”傅恒说。
“我也不愿意,可真相大白之前,各种可能都必须考虑进去。”皇上端起傅恒的茶碗喝了起来,傅恒吓了一跳,“主子,那茶……”
皇上愣了愣,好像只是不小心拿错了一般又放下了,“你身子如何了?”其实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端那杯茶,皇上喜欢傅恒他自己清楚,可是对傅恒的喜欢却又很特别,傅恒本性里就是个干净得堪称剔透的人,所以一直以来皇上对他的喜欢都是一种欣赏,对世间美好之物的欣赏,他自认对傅恒没有□□,他还是喜欢女人的,可今天为何会想去喝那杯茶呢?皇上自己也想不通。
“已、已经无妨了。”傅恒不知怎么心跳得厉害,脸都烧了起来。
皇上一笑,“那走吧,咱们今天去顺藤摸瓜。”
早有人将李小卫的行踪报给皇上,就在距离芙蓉会馆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今天他依旧是与沙俊昌同行,而皇上则已经着人包下了隔壁的房间,两间一窗之隔,说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动作都隐约看得见。
那个沙俊昌似乎对文玩古董十分喜欢,隔壁里一直在谈论这个话题,皇上贴在傅恒耳边轻声说,“李小卫是见过你的,你就在这边听着,我去隔壁。”皇上的嘴唇几乎贴在傅恒的耳垂上,温热的气息吹得傅恒痒痒的,“主子!”傅恒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反而一把拉住皇上,那神情充满担忧,皇上一笑又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而后便出了门,站在门外,皇上不由又是一阵皱眉,刚刚贴近傅恒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亲下去,难道他对傅恒不止是欣赏这么简单吗?还有别的心思?
王普刚刚看着皇上凑近傅恒,惊出一身的冷汗,他是真的以为皇上要亲下去了,傅恒却看着不停擦汗的王普一阵奇怪,王普一阵苦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啊,不用担这份心,受这个惊。
作者有话要说:【1】李小卫自称的这个阿里衮,是叶耳根觉罗氏,想来对应的人物应该是钮钴禄?阿里衮,清乾隆时期的重要人物,镶黄旗下,遏必隆的孙子,讷亲的弟弟,有意思的是,他最后也是随傅恒出征缅甸,死在战场上,和傅恒一样,染病而死。
☆、【十六】
皇上走进隔壁,摘下腰间一块黄玉玉玦,以那玉玦为彩头,扬言谁说中来历便美玉相赠,那块玉玦傅恒认得,是皇后赠与皇上的,平日虽不见皇上把玩佩戴,可毕竟是皇后所赠,如此轻易就拿来送人只怕不妥,可如今他又不能出声,只盼着皇上是另有算计。
用那块玉玦,皇上钓的就是李小卫,打算先与他结交,再从他嘴里套出李卫的实情,所以李小卫随口胡诌,说是西汉淮南王之物,皇上便顺水推舟将玉玦送了他。只是以傅恒眼力,那块玉玦光华内敛,雕线细而深,所雕乃是一只凤鸟,整块玉不足一巴掌大小,壁薄而浑圆,当是战国古玉,且是稀有的黄玉,皇上报价一千两黄金,傅恒不知真假,但想来也应相去不远。
如此大手笔的先声夺人,不但一下子就让没见过大场面的李小卫吓得腿软,更是让沙俊昌立即对皇上另眼相看。所谓趁热打铁,皇上索性留下李小卫吃晚饭,几杯烈酒下肚,李小卫的嘴都歪了,几乎是问什么说什么,且全都是实话,比如李卫觉得当今主子不好伺候,所以决意辞官,再比如海关道的水实在太深,他爹不想干了,他实在无奈才自作主张去做卧底。皇上越听越气,一怒之下竟也喝多了,李小卫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嚷嚷着要人去拿李卫,傅恒拉着他劝却几次被推开,“主子,他现在还是巡检使,如果拿他,动静太大了,何况皇上身份行踪也会暴露,对接下来的行动不利啊。”
傅恒也知道跟喝醉了的人,实在没什么道理好讲,可就算是醉了,他也还是皇上,出口便是圣旨,他只能尽力劝着,皇上再次推开他,“那就别惊动任何人!”
傅恒想想,如果不惊动任何人,当夜抓了,当夜放回去,那么见了主子的面,李卫也必定三缄其口。也好,想罢便着人去将李卫悄悄绑来,并再三叮嘱,绑来就是了,不要伤了人。可他才刚刚布置好人手,皇上这边却已经醒了酒,立即便后悔了,看着傅恒怒道,“你怎么这么糊涂,朕醉了你也醉了吗?”
傅恒立即跪地谢罪,“奴才知罪,这就去将人追回来!”所幸,他最初忧心皇上安全,只派了两个侍卫去,功夫稍好的两个留了下来,后去追的竟险险赶上。据侍卫的回报,李卫应该一时不会知道是谁绑他,好在尚可弥补。
皇上酒醉之后下了糊涂的命令,酒醒了却去怪罪傅恒,一连做了两件丢脸的事,现在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傅恒,其实傅恒给他伴读这么久,这点脸色还是看得明白的,这种时候他就应该不再出现,然后等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当没这回事。可第二天一早傅恒看皇上的神情还是有点别扭,就心知要糟,看来皇上对这件事的纠结程度比他想象的要深啊,唉,傅恒在心里叹气,这位主子别的可以不在意,但面子上却是一点也磕碰不得。那通常这种时候,就只能让皇上把气撒出来,摔打他一阵也就是了,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可这摔打还得让皇上摔打得有道理,所以他得做些错事,可一时他又想不出该做什么,恰在这时京里送来了六百里加急,是西南瞻对战报【1】,奏折是庆复所奏,之前西南瞻对一直传来捷报,大大小小都让皇上欣喜,可此战一直没有实质进展,傅恒便有些疑心,于是遣庆复前去督军,庆复这一去,便果然发现,是前线将官所报战况不实,之前捷报尽是谎报军情,而实际情况却是瞻对土司依仗地势拼死抵抗,清军陷入困境,难以自拔,傅恒皱眉,又是件捅破天的事,想到前线,傅恒便又起了亲自去看看的心思。
二楼小间里皇上用过膳正在喝茶,王普在旁伺候着,傅恒进门便对王普道,“你先出去。”
王普一愣,傅恒鲜少如此在皇上面前命令自己,可也不是没有过,记得那时候还在雍邸,傅恒将自己斥退,之后皇上就一通大发雷霆,傅恒那次还受了伤,王普一早上就发现皇上心气不顺,怕不是又要来上一遭,于是赶忙出去,还捎手把门也给关上。
皇上皱眉,“什么事?”
傅恒双手呈上奏折,不是他写的节略,而是庆复的原折。他的节略,每每语气上都会缓和一些,皇上看了也不会大动干戈,可庆复的原折措辞激烈,连傅恒看了都有些压不住火气。皇上接过折子,打开看了没几行,脸色便黑了下去,一拍桌子怒道,“这些欺君罔上的混账东西!”而后转身将折子砸在傅恒身上,“给朕拟旨!袁士弼、宋宗璋还有李质粹,全都给朕拿起来,押送刑部候审!”
“主子息怒!”
“住口!现在岂是你来当好人的时候?”傅恒才说了四个字,就被皇上打断,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向傅恒摔,皇上本没想伤他,只是手上失了准头,茶杯砸在了傅恒眉骨上,瞬间就见了血,皇上的心里一紧,火气也降了不少,傅恒看见那茶杯飞过来,却没有躲,眉骨一疼,便觉有血顺着眼角滑落,如此一来傅恒反而松了口气,脾气发出来也就好了,他跪下来不顾皇上的怒火,坚持道,“主子暂息雷霆,对瞻对用兵是兵分三路,先前捷报均来自各路主将,袁士弼、宋宗璋各率一路,欺君之罪自难姑息,但李质粹身居帅营怕也并不完全知情,而况如今战事胶着,而庆复初至,对当地形势所知有限,若主将全部撤换,只怕于战不利,不如将袁士弼与宋宗璋查办,着李质粹就地整军,或另提干将,或亲自临战,再由庆复行督军之责,眼下取胜才是要紧。”
“什么要紧朕要你来说?”皇上气道。
“是,主子英明圣决。”可傅恒知道皇上已经被自己说动了,皇上压了压火气道,“你去拟旨吧。”
“着。”傅恒退出来时王普就在门口守着,见傅恒眉骨处的伤,吓了一跳,连忙命人给傅恒处理,好在伤口是在眉间,止住血后,便不是十分明显。傅恒边拟旨,王普边在一旁叹气,“这好在是在眉头里,否则破了相如何是好?”
傅恒一笑,“我一个大男人,便是破了又有什么。”
王普暧昧的一笑,“中堂大人不在意,可有人得心疼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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