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慢一点,”傅恒说,“我乏了,想睡一会。”
“着。”昂帮答应一声,轿子起轿之后,果然走得很慢,也很平稳,傅恒便坐在轿子里,回忆他这一生为皇上做的所有事,一件一件的细细去想,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他都不曾后悔过,哪怕付出再多,哪怕毫无回报,至今想来,身为臣子他都不曾后悔过,可唯独觉得对不起姐姐,他不该放纵自己,更不该半推半就的应了皇上,甚至在姐姐死后,还不肯收敛这情,落得今日光景,真是报应……
傅恒回府之后,不知是不是在轿子里睡觉着了凉,晚上竟烧了起来,而且烧得相当厉害,一整晚都昏迷不醒。梦里,傅恒站在夕阳下,天边的火云彷如血染,地上清兵的尸体遍布,一杆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死寂的血色天空下,只有他一个人站立着,虽然四处都是一样的景象,可他却似乎知道该向哪里去,于是他在尸堆中随意拾了柄剑,慢慢向着那个方向而去,“春和……春和……”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傅恒停下来回过头去,果然是皇上,站在几丈之外,正叫他回去,可傅恒却没有应声,只静静看了一会,便又转回身去,继续向着他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这一次他不会再放纵自己,不会再走他不应走的方向。
“春和!春和你醒醒!”皇上紧紧握着傅恒的手,可无论如何唤他,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御医已经用烈酒擦了傅恒全身,可他的体温却仍不见下降,还是烫的吓人,御医说,再这么烧下去,就算不死人也会烧废了,高烧烧成了傻子的大有人在,皇上急得不行。一碗汤药灌下去,却又给呕出大半,“王普怎么还没回来!”皇上对着门口怒吼。王普两刻钟前回了内务府去调冰来,从这宅子到宫里打个来回,再如何也得小半个时辰,皇上看着高烧不退的傅恒,忽然又想起皇后去世时的情景来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皇后的手,今天……傅恒也要在他手中消失吗?他绝不允许!
皇上在傅恒内寝里,所以此刻就连敏如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只能在外间等着。
从前名儒一直以为皇上对傅恒心存不满,总是拿着他撒气,可金川一战时,皇上那一道道的亲笔上谕,还有后来如此多超越规制的赏赐,又让她觉得自己想错了,皇上果然是如众人所说一般倚重傅恒的,然而渐渐的,她又觉得皇上对傅恒,并不单单是倚重而已,究竟是什么敏如一直也说不清。直到现在,她站在外寝间,看着那锦缎垂帘,终于想通了——是霸占。
皇上蛮横的想要独占傅恒。
敏如嫁给傅恒已经十年,可傅恒在家里陪着她陪着孩子们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机处,在宫里,就算是在家里,皇上也总是不管什么时辰,说召去就召去了。
敏如总是想,傅恒他是国之宰辅,忙是应该的,为国为皇上是应该的,可如今他病了,病得也许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她却不能守在他身边,就因为皇上不许,而现在守在傅恒身边,一声声唤着他“春和”的人,竟也是皇上。
平生第一次,敏如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这么多年来,傅恒对她温柔体贴,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当年在宫门前许下的诺言,他都做到了,十年来,始终一如初见,所以她从没有机会体验什么是嫉妒,而现在,她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了,她在嫉妒皇上,嫉妒整个大清国,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恨。她还是少女时,觉得她未来的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战场杀敌,可如今她的丈夫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她却又宁愿他平平凡凡,只守着自己过日子,哪怕傅恒只是个庸碌百姓。
“冰来了,主子!冰来了!”就在敏如焦虑到不行的时候,王普满头大汗的赶回来了,侍卫们抬着大块的冰紧跟在后面,帘子终于被挑了起来,敏如便看见皇上正紧紧握着傅恒的手,不知怎么,敏如的心狠狠一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六】
是为将冰放在桌子上,按照予以的要求切成小块,再用薄布裹着,放在傅恒额头上,王普又给傅恒灌下去第三碗汤药,虽照旧又呕出来,可这么一番折腾,温度总算是略降了下来,御医们擦了把汗回禀皇上,“温度开始降下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皇上也终于长出口气,“不会留下什么不好吧?”
“这……”御医们你看我,我看你,皇上的心就又揪起来了,“怎么?有话直说!”
“傅中堂烧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好,谁也说不准。”
“会怎样?”皇上紧张的问。
御医们都摇头,“最坏是烧了脑子,变成……”后面那个词他们实在不敢说。
皇上一下就懵了,这一瞬间,他不是怕傅恒变成傻子,不能替他处理朝政,而是怕傅恒会忘了他,怕傅恒一觉醒来,就不认得他了。
便在这时候傅恒的手忽然用力握了一下,皇上连忙回头,果然见傅恒的眼睛睁开了,可是他看着皇上,却没有反应,皇上更害怕了,“春和,春和你还认得我吗?”
傅恒看着皇上,半晌才认出他来,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走回去,为何会牵着皇上的手?他皱了皱眉,想要挣开,可皇上握得很紧,他挣脱不了,于是他气道,“放手!”
御医们侍卫们甚至王普,都被吓了一大跳,这天上地下,谁敢跟皇上这样说话,然而御医们更怕的是,傅中堂真有个什么,皇上非得把他们都推出去砍了不可。
只是现在皇上已经被吓呆了,哪里顾得上处置御医,傅恒便终于从皇上手里挣脱出来,这一动傅恒也总算清醒了,原来刚刚都是一场梦,梦里他可以弃皇上而去,但现实中,皇上依旧是他的主子,于是他连忙支撑着坐起来,“皇上,奴才方才睡糊涂了,言语不敬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皇上抬手摸着傅恒仍旧发烫的额头,皱眉责备道,“早上还好好的,怎的就忽然病成这样?”
傅恒向一旁闪了闪,避开皇上的手,“大约是吹了冷风,”傅恒也抬手摸了摸额头,可他自己摸不出有多烫,于是说,“也不甚严重,睡一觉明日便无妨了。”
“无妨?”皇上的音调不自觉高了八度,“什么事你都只会说无妨,你刚才……”话说到一半,皇上才反应过来,这事他不该对傅恒发脾气,于是转头怒视御医们,尤其是皇上特地调到傅恒府上那几个,“怎么回事?你们平日里是怎么照看的?平白就生起病来?!”
御医们吓得跪倒一片,傅恒不知道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于是劝道,“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是难免,他们平日里都尽心了的。”
皇上根本不理傅恒,只瞪着御医们喝道,“说!”
御医们吓得一个激灵,吞了吞口水,才不得不回说,“回、回皇上,傅中堂经年劳神劳形,伤了根基,身子早已不堪消耗,稍有不慎便会勾出病来,这次更是大伤了身子,以后须得多休息,精调养,尤其不能忧心劳神。”
御医正说到这,便有人送来军机处的折子给傅恒,傅恒下意识便去接,皇上一把抢过来,“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这些事也该叫下面人学学,他们都是废物吗?”
傅恒也不再争,只勉强笑了笑,“奴才已经无碍了,多谢皇上体恤。”
皇上见傅恒精神不佳,便拿着折子回了宫,并传讯军机处,这些天有折子就直接送到养心殿,也取消了傅恒军机小值房的轮值。
皇上一走,傅恒便问敏如,“皇上为何会在?”
敏如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头扑进傅恒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傅恒这才知道,原来刚刚他竟真的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况。于是他拍着敏如的背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她,可没一会,自己却先睡着了,敏如也没有动,就这么趴在他怀里一起睡了。
第二天一早,傅恒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起来时,敏如还在他怀里,于是他轻轻将敏如放平,又盖好被子,自己在外间梳洗之后,便去了后园的连心湖边。连心湖的水一直都清澈而平静,吹气的风带着水汽,清清凉凉的,傅恒总是喜欢在这里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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