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养心殿,傅恒自省,他首理军机将近十八年,却从未对贪腐一项过多追究,因为皇上恩典给他的实在太多了,有太多的越制赏赐,何况他又是外戚,所以对这方面,他着实没有什么立场来严抓狠打,如今只怕也都要成他的不是了。
第二天尹继善终于见到了傅恒,两人多年不见,自然是高兴,那天中午尹继善说请傅恒吃饭,不过傅恒却坚持由他来请,到了中午,傅恒竟让尹继善换了便装,两人微服且只身去了虎坊桥,在阡儿胡同口有一家饸饹面馆,傅恒对尹继善眨眼一笑,“这东西元长可吃过?”
尹继善抬头看着那毫不起眼的小门面,真不知道傅恒是从哪听说这么个地方的,尹继善久在江南,吃惯了江南口味,这东西自然是从没想过要吃,或者说,这还是他头一次注意这种吃食,于是摇摇头,“你怎么还吃起这种东西来了?”
傅恒也不回答,拉着他便走了进去,轻车熟路找了靠窗那一桌坐了,这家小店只买一种饸饹面,却是做到了极致,所以见两人走进来,也不必问,直接就轧面、挑面、浇卤,动作大开大合,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是跳舞一般,看得尹继善不由抚掌叫好,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端在眼前,香气也勾得人食指大动,尹继善尝了一口,味道也是粗犷爽快,不由又追问起来,“春和,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这么个地方的?”想他身为宰辅,每日锦衣玉食,怎么竟还会想到来吃这个?尹继善着实是好奇。
傅恒抿唇一笑道,“其实我也只来过两次,十几年前的事了,今日不过是碰碰运气,看来元长你福气不错,这店竟还在。”十几年前傅恒路过阡儿胡同,便被这饸饹面的香气吸引,一时心血来潮便尝了一碗,当时说是惊艳也不为过了,第二天陪皇上议事错过了晚膳,皇上喊饿,傅恒便也是这般微服,偷偷和皇上溜出宫来,又在这吃了一次,算上今天这是第三次了,每一次傅恒都选这个靠窗的座,往事历历,然而物是人非……
“春和?”尹继善发现傅恒竟走起神来,“在想什么?”傅恒回过神来便看见尹继善吃得满嘴卤汁,不由噗的笑出声来,方才的感伤也都散了。掏出娟帕递给尹继善,“这么大的人了,吃个面怎么孩子似的?”
尹继善接过娟帕抹了抹嘴,也不甚在意,笑道,“是这面太香,春和不介意我再要一碗吧。”说着便将傅恒那块娟帕塞进了自己袖子。
傅恒也未注意,只大笑道,“元长尽管吃,我今日银子带得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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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继善回京,对傅恒而言着实是件好事,不但政务处理轻松许多,就连心情都愉悦不少,然而却距离御医们的要求仍旧很远。尹继善自回京后,就几乎每日与傅恒一样,在军机处与养心殿之间奔忙,然而再忙他却仍旧注意到,傅恒的身子出了状况,后来拉住傅恒穷追之下,才终于知道,傅恒的身子已熬到了极限,“皇上知道么?”尹继善揪心的问。
傅恒摇了摇头,“我给他看的是去年脉案。”
“你……”尹继善痛心道,“你这是何苦?”
“说了又能如何,眼下我也歇不得,徒增皇上烦恼罢了,再等些日子,等阿桂回来我再说也不迟。”傅恒淡淡笑道。
可尹继善却抿着嘴皱着眉,他和傅恒都清楚,缅甸方面情势越发不利,阿桂和明瑞都陷在里面,一年半载也不知回不回得来,可傅恒现在不要说一年半载,说不准下一次发展就再也醒不过来,也许是明天,也许一眨眼……
便在尹继善忧心忡忡之时,明瑞回来了,只是他并非披甲执锐得胜而归,而是……躺在棺椁中,被抬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〇五】
傅恒轻轻扶着棺壁,看着棺中的明瑞,听着他最后一战的战情。额尔登额继任北路将军,虽云南巡抚和皇上都数次令他驰援明瑞,他却一直畏战不前,导致明瑞被缅军重重包围。后明瑞虽成功突围,却被缅军一路追杀,然而他却终究是员悍将,在蛮化突然反杀,竟斩首缅军千余人。听到这傅恒不由笑了笑,明瑞这孩子一直都是张扬而活泼的,如此被一路逼迫,自然是怒了。
然而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缅军主力随后跟至,明瑞再次被围,这一次清军弹尽粮绝,人困马乏,几次接战下来,死伤过半,然而他仍旧探得小路,力求突围,且亲率领队大臣、侍卫及数百满洲兵殿后,这一战领队大臣扎拉丰阿中枪阵亡,而观音保以身上携带的最后一支箭刺喉自杀,明瑞自己也身受重伤,再无力奔驰,他不愿被缅军生擒,于是自缢而亡。清兵将其尸首用树叶掩埋,待缅兵撤去,才又重新找回。而先一步作为督军到达缅甸的傅恒长子福灵安,也在此战失踪,至今音信全无……【1】
傅恒静静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明瑞虽未能得胜而回,甚至福灵安失踪,傅恒却都不怪他,纵然是他轻敌冒进,指挥失当,才至如此地步,可他这一战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傅恒失望,未曾辱没富察家门楣。所幸现在正值隆冬,明瑞的尸体纵是长途跋涉多日,却还很完好,他脸上神情也很安详,想来自尽之时他并无不甘,也无怨恨。
皇上看着傅恒安静的侧脸,心里莫名竟有些怕,他缓缓抬手拍了拍傅恒的肩,“你……别太伤心了。”
傅恒却摇了摇头,转头对皇上说,“缅甸这战,让奴才去吧。”
皇上心头一跳,他的确是有意让傅恒接手,因为明瑞死讯传开,满朝主和声浪更高,无人再愿挂帅,而且眼下这种局面,除了傅恒,皇上想不出还有其他人能够力挽狂澜。可这话此时此刻由傅恒说来,皇上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忐忑,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此事……”皇上犹豫了一下。
傅恒进言道,“此次明瑞轻敌冒进,至我大清颜面尽失,是他之过,便也是奴才之过,且如今局势,即便议和,大清也必定受制于缅甸,合约必定不平,和不得。所以此战势在必行。”
这事皇上自然知道,所以他才想要傅恒来接手。
“奴才必不负圣望。”傅恒定定的看着皇上。
是的,傅恒从没让皇上失望过,于是皇上点点头,“好,朕等你回来。”他相信,这一次也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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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皇上将额尔登额逮捕回京,处以磔刑,算是给明瑞和福灵安祭奠,也平息傅恒心中伤痛。又一个月后,皇上再次抽调满蒙精锐一万三千六百余人。
傅恒出征前,尹继善曾来看他,两人在连心湖边聊了许久,而后尹继善又进了宫去面圣,傅恒听说他是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他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不过却还是很感动,尹继善对他的心,他是知道的,只是这辈子,终究无缘。
傅恒出征那日,皇上在太和殿为他践行,并亲手把皇上自己的铠甲交给傅恒,“你穿着朕的铠甲,便如同朕时刻护你左右,”皇上轻声说,“朕等你回来。”
“谢主隆恩。”傅恒跪领了铠甲,接了大印,而后转身欲走,皇上却不顾满朝文武目光,忽然拉住傅恒的手,傅恒一惊,连忙回头,皇上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半晌才又说一遍,“朕,等你回来。”不知为何,傅恒转身那一刻,皇上忽然就怕了,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傅恒怔愣片刻,轻轻点头道,“好。”
皇上,这才放了手。
宝应寺的主持大和尚,知道傅恒今日出征,于是便一早起来在佛祖面前上了三炷香,可在他转身之时,小和尚忽然叫起来,“主持,你看那香。”
大和尚连忙回头,那三炷香竟齐齐熄灭了,小和尚赶紧取来烛火去点那香,然而又是刚刚点燃便熄灭,待小和尚再要去点时,大和尚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就是命,可大和尚不懂,这些年来他日日为傅恒诵经,香火不曾有一日断绝,却为何佛祖仍不愿保佑他?是自己不够诚心,又或者……当真天地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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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原想急行军,然而一来入缅之后道路难行,有时甚至需临时铺垫,才能让大军辎重通过,二来他身体不堪奔劳,有一次行军之中病情忽然发作,幸亏副将阿里衮就在旁边,傅恒才免于坠马,也是至此阿里衮才知道,傅恒身体已到了这般地步,所以这一路行军速度总难以提升,一个月后他们才抵达云南,又十数天才到永昌、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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