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儿在一凳子上坐下来,接过华以沫倒好放在桌沿的水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喉间的干渴被清润微热的茶水滑过,带来一丝暖意。随即,她偏头望向背对着她的华以沫,目光微微柔软,眼底的窒闷之色也比那日缓了许多,黑白分明的瞳孔似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只在偶尔的时候才隐秘地掠过一丝伤色。
瓷杯被里头温热的水熨得微暖,贴着手心指边,也跟着暖起来。床边正在铺床的人背影僵硬,动作依旧有些滞涩,往往捋平了这头,却不小心拉皱了那头,只能再探出手去抚另一处。苏尘儿似乎能想到背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上涌上如何的恼意,却又不得不咬牙继续这项在别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工作。身上的白衣在日光下如水般泛着清波潋滟,一头青丝随着弯腰的动作自肩头滑落,发梢些许垂在床榻之上,些许在床沿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动。那双手骨感修长,指尖部分有些许薄茧,许是练针之时磨出来,时日一长也就结起了。
苏尘儿心里清楚这一切悄然的变化,不过是华以沫因为顾念自己。那样骄傲的女子,一双手从来都只用来定人生死,如今却要同那一张薄薄的床单作斗争。这一路颠簸,她伤寒虽退,身体却有些虚弱,有好几次昏沉中醒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对方紧蹙的眉。她并不愿见到这样的华以沫。那眉眼间的怜意与疼痛那般深重,仿佛是要探入自己的心底深处。
她并不忍见到这样的华以沫。然而即便她甚少再表现心底一时难以抹去的难过,对方却像是能从她每一个短暂的静默与垂眸间读出那些隐忍。这个时候,苏尘儿才渐渐发现,时日的相处早已不知何时将那些横隔在两人之间的东西逐渐消融,彼此熟稔到在不经意间就能轻易读出各自的心思来。
这样的认知,让苏尘儿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死亡阴霾随之轻了轻。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视线里能每时每刻都被那熟悉身影填满,无时无刻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关切,似乎在告诉自己,有个人一直在。
这边,华以沫望着终于铺的看不到一丝褶皱的床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唇角扬了扬,转头就打算招呼苏尘儿,只是方唤了个“尘儿”,突然微微怔住。
窗外日光正好,铺了一桌。不远处苏尘儿眉眼一时如画,望过来的目光浅淡,却比那日光还要暖,里面似流动着细碎光芒,有雾气朦胧弥漫,隐在幽邃瞳孔之后,恍若下过雨的夜晚,暮色四合渐深,有皎洁月色更加温柔地撒下来。触目清冷如银链,却包裹着熨帖暖意贴在心间。
而那唇角,轻轻柔柔,抿着一抹让人恍惚的笑。似是隔了千山万水,万时千刻,华以沫才得以终再见到苏尘儿的笑。并非之前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露出的笑容,而是眉眼间蕴了风轻云淡,挥散了绵绵阴雨。
这般望着,华以沫的心不免一松。上扬的唇角笑意便显得愈发欢喜。
苏尘儿将华以沫的这些神色变化都尽自收入眼底,望着对方一怔后欢喜的笑与舒展开的眉,心里忽然,就酸了一下。
她想必让她……很担心罢。
而在这担心里,也许还带着因亲身历经明白的滋味,去体会自己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对她的心疼,才会那样深切而沉默。
这一瞬,苏尘儿心里首次泛起另一种念想来。
她突然想知道,华以沫的过去。
以往,她只道对方的往事,必定布满荆棘,一旦揭开记忆,许是会重新破了血,触了痛。因此,华以沫不说,她便也不问。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眼前而非身后。
然而此刻,苏尘儿突然很好奇。那念想如此强烈,以至于无法忽视。
她想知道眼前熟悉的女子,到底拥有了怎样的过去。
这般想着。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目光深了深,薄唇轻启,话语已轻轻吐露。
“华以沫,我一直忘了问你一句,你这一路走来,遇到我之前,到底历经了什么?”顿了顿,苏尘儿的眼底光影翩跹如梦,“不知如今问,可算太迟?”
☆、182端倪初露(二)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眸光如灯火般轻轻晃荡了下。
半晌。华以沫方站直了身子,然后缓缓走到桌边,挨着苏尘儿坐了下来。她将心头微颤按压下去,翻开一个瓷杯,沉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指尖抚过温热杯沿,并不急着喝下去,只是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低声应道:“不算太迟。”
在苏尘儿柔和的视线里,华以沫静默了片刻,眼底有回忆的恍惚神色一路延展开来。淡淡的话语夹杂着岁月的气息,在房间里一点点飘散开来。
“其实若是要说,倒并不复杂。尘儿……也大概知晓我姐姐的事。”华以沫的脑海里浮现出华清扬温柔笑靥,眸色软下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取其意,名唤清扬。”
“华清扬么……”苏尘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因此那时你瞧见百晓生托玄护卫带来的纸条上这句话时,才毅然决定出了鬼医窟?”
“嗯。没想到尘儿还记得。”华以沫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暗下来,“我自幼父母早亡,早已记不得两人模样,一直与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平日在医馆就诊,不放心我,也将我一道带着看她帮镇上的人看病。闲来无事,她还会递给我一本草药经书,教我翻阅辨认上面的各式草药。不过我幼时顽劣,医馆一来病人,我就偷懒枕着书在榻上假寐。姐姐也不叫醒我,只在一旁等我实在熬不桩醒来’,才重新教我。”
苏尘儿静静地望着陷入回忆的华以沫,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样的画面。午时日光慵懒,女子执着书卷,低头软言温存,细细诉说着书册上的草药,身旁女童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够不到地面的腿在椅子边调皮地晃荡。屋外行人言语细碎飘在耳边,仿佛隔了几百年的时光。忽有唤声从门外传来,女子才放下书卷,拍拍女孩的头,才笑着转到堂前。回来时女孩已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榻上,短短的胳膊短短的小腿,头发被书页支得有些凌乱,辫子微散,睫毛因假寐而轻颤着。女子无奈而宠溺地摇了摇头,将书轻轻从女孩头下抽出来,当做没有看到女孩一瞬间颤动得愈发厉害的睫毛,只执书在旁安静翻阅。等得久了,女孩会悄悄眯开一条缝,偷眼打量着身旁似乎专注的姐姐。女子将女孩的小动作尽自收入眼底,唇角温柔微扬,却也不点破。只待女孩自己忍不住,抬手去抹眼,还故意装作将醒未醒的模样嘟囔一句:“唔,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了呀,小沫都睡着了……”说完,也许还会扑在姐姐的膝盖上,笑得纯真如初。
就像所有的孩童一样。洁白柔软。
然而红尘变迁,本是无常。
华以沫的声音有些低,手指抵着茶杯,似要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才能理出那些被埋在尘埃里的时月。
“这一切的平静直到那件事后终于被彻底摧毁。尘儿也知,我姐姐她……是被夏于铭害死的。当时我年纪还小,知道他的时候,姐姐已经和他有些熟了,好像是夏于铭来医馆找姐姐看伤时认识的。他那时待姐姐看起来的确很好,对姐姐表现得一见倾慕,加之相貌俊雅,身怀武功,这在我们那并不繁华的小镇很是难得,吸引力不小。彼时姐姐虽已二十有一,却未涉□。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连小孩都和我一般大了。姐姐在镇上口碑很好,因此一直不乏有人想帮姐姐说亲,但都被姐姐以照顾我和看顾医馆的缘由推了。后来……两人在一起了,不久又定了成婚的日子。却不曾想,这一切不过是个既定的阴谋,对方只是奔着《华氏十三针》而来。而就在婚前那一晚,我被门外的争执声吵醒,打开门却发现……发现夏于铭这个禽兽一剑刺穿了她的心口……”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华以沫的声音带了隐秘的颤意。她合上眼,执着茶杯的手指紧得泛白。
视野微凉的黑暗里,有温暖覆在手腕上,贴着华以沫的肌肤,一寸一寸蜿蜒,似要抚平胸口的激荡。
竟是亲眼撞见么……苏尘儿望着华以沫隐忍模样,忽想起自己在见到爹爹尸体的一瞬,心底的苦痛绝望已如深渊无尽,一直往下跌去。然倘若当真眼睁睁望见唯一的亲人被害,那疼痛该是更深几倍罢。思及此,苏尘儿不由敛了眉,忽觉得那些记忆沉暗,压在眼前女子稚嫩肩头,这一路行来,也不知担了多少难言的折磨。
半晌。华以沫缓缓睁开眼来,朝苏尘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继续平静着声音说了下去:“我当时脑中空白,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侥幸被一人所救。她从不告知我姓名,只说受过我父母的恩惠,无意得知此事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我。后来,成为了我的师傅,上午学医,下午练武,半夜则浸泡她专门替我准备的药浴洗髓换骨。一刻不敢放松,只念着有一日能为姐姐手刃仇人,不被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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