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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控制着飞船绕着这颗小小的星球饶了一圈，它真的太精致秀气了，绕一圈甚至连三分钟都不到。很快，星球的一些参数和大致海陆分布传到了面板上。重力指数很亲切，海洋覆盖率却太广了一点，几乎达到了95%。唯一一块陆地如同一个真正的孤岛，立在茫茫的蓝色之中。飞船挑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开始下落，落在了一片小小的树林里面。因为盐分的原因这里的树木叶子很大，几乎瞬间就把这架小小的飞船掩盖了起来。卡戎穿上宇航服，机器人变成了蜜蜂大小落在他肩头，慢慢从飞船里面降了下来。

“啊，真亲切，好像回家了一样。”ai在他耳边说，“你可以把宇航服脱下来，空气里连细菌都很少，就像几亿年前的地球。”

卡戎有些艰难地在树林里面穿梭，摘掉头盔狠狠地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你的故乡是地球？”

“很久以前的事了，”它说，“现在铜钱星球才是ai的母星，我爱那里。”

这句话让卡戎想起了很多事情，人类和克隆人，人类和人造人，人类和ai，战争和短暂的和平共处。生存斗争是永恒的真理，不管文明发达到了哪个程度，也不过是让这个诅咒被演绎得更加精彩一点而已。他沉默地走了很久，想着战争之后化成废墟的r-11，突然停下来，蹲下身捏了一小撮土。

这里非常安静，可以很清楚的听到海的声音，以及树叶在风中摩擦的沙拉沙拉的声音。而当他侧耳聆听的时候，风中似乎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很轻，在风里面上上下下，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沉静很久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愣了一会，问团子：“你听到了吗？”

它说：“有趣了，有人在叫你，用的是星际通用语。”

那个声音果然越来越近了，这一回，卡戎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清脆，正朝着他的方向，叫的正是他的名字：“卡戎？卡戎你在哪里？老师要生气啦！”

卡戎以为自己在做梦，大概连做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在一个无人区的小星球上会被人用通用语叫他的名字。而很快，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女人拨开不远处的巨大的叶子，她身上穿着非常简朴的衣服，长长的头发绑成了马尾，一看到卡戎便眼睛一亮，随即做出一副很严厉的模样，走到他身边，呵斥道：“你竟然还拿了老师的衣服？老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卡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表现得好像完全认识他，也认识他身上穿的东西。他大脑飞速地转过许多的可能性，某个不敢想的猜想冒出头了之后就开始疯狂地生长。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低下头，装作很内疚的模样。

“先回去再说，”女人完全没有起疑，转身朝着树林外走，“真是不像话。”

卡戎跟上她的脚步，ai在他耳边轻声道：“她是克隆人。”

卡戎血液倒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女人还在说着什么，很快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和他肩并肩地走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老跟老师闹别扭，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你的话，怎么可能让你做他的助手？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他偏偏让你做？所以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卡戎沉默了许久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低声问她：“老师叫什么？”

“恩？”女人看了他一眼，“老师就是老师啊，他不是说过他没有名字么……啊，你最近这么反常，啧……”

女人突然停下来，抓着卡戎的肩膀，凑过来用明亮纯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开始“啧啧啧”了起来：“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上老师了？”

卡戎说不出话来，像木偶一样愣愣地站着，又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眼角像绽开的桃花一般，看得女人惊奇地睁大眼：“恩，我喜欢他很久了。”

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松开了他，一边赶路一边叨叨絮絮地继续说：“你真奇怪，喜欢就说啊，闹别扭有什么用？老师不是教过我们么，我们既然没法生孩子，就要好好地享受生活，想追谁就追谁。你看那么多人每天给老师写情书，你这样岂不是要让老师讨厌你？要我说，我看那群人里面就数你最有希望，老师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你可能感觉不到，我可是女人，我对着这个比你们敏锐……”

一个突然的转弯，这篇小树林毫无征兆地到了尽头，拨开最后一片叶子之后眼前骤然开阔，一个规模不小、介于现代化和非现代化之间村落闯入了眼帘。还没有进到村落里面，远远地有人就冲着他们打招呼，一个小男孩蹿到他们面前，女人拍拍他的脑袋：“下课啦？”

男孩眼睛滴溜溜地瞥了卡戎一眼，把他拉得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老师今天脸色超级糟糕，哥哥小心被骂！”

“好啦，”女人拉过男孩，“回去吃饭。”

男孩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走了。两人走进村落里面，不停有人冲他们打招呼。这里的房子看得出都是自己建造的，大多是一层或者两层，做得很粗糙，但是风格各异，有些装饰满了鲜花，有些用奇怪的颜料涂着奇怪的形状，还有一些干脆插满了树叶，像行为艺术家手中的模型。住在村落里面的人有很多长着一样的脸，卡戎甚至看到了四个和领路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她们都染着不同颜色的头发、穿着不同风格的衣服，气质也差距很大。大多数人都在准备晚餐，食材也千奇百怪，还有人在路边接吻，或者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聊天。他们两人从村落里面走过去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盯着卡戎身上的衣服看，目光各异，却没有什么恶意。更准确的说，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开心，眼睛里干净得像大海。

卡戎觉得自己的胸腔开始膨胀、发热，连带着他的眼眶也开始发红发热，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好像他早就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在这里，不过是到现在才空出时间来故地重游。他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个人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这里建造起来的：一声不吭地背负起尼恩留下的责任，满宇宙寻找合适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把他们从铜钱星球带到这里，教他们知识和生存技能，建立起这个村落，然后在这里陪着他们，或者找一个克隆人伴侣，和他们一起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诶？”女人低声道，“诶，你怎么了？担心吗？这可不像你哦，再说老师那样温柔的人不会真的骂你的，毕竟整个村落都只有一个你呀，快去好好认错，再陪老师一起吃饭。”

他们站在唯一一栋有三层楼的建筑面前，房子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干净利落，后面却带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房间的门没有关紧，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家具。女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卡戎如梦初醒般地走上前去，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着，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膀上，似乎比记忆中的要胖了一点，背挺得笔直，手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他的前面站着一个和卡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微微地低着头，一副听训地样子，低声道：“老师，我错了。”

“恩，下次不要了。”他说，然后转过身来，和卡戎的目光直直地撞到了一起。

卡戎看着这张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脸，以及他迅速收缩的瞳孔之中映出来的自己，发热的眼眶反而冷却了下去，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在和他相距一米的地方站定，凝视着他已经开始要变得松弛的眼角，如同他们在几十年前的军校第一次见面那般轻声道：“幸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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