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楚云潇唇角溢出几丝鲜血,他却不为所动,端坐如故。
柳辰达赶到之时,已是满面风霜,一身蓝袍早已不辨颜色,远远看着楚云潇踉跄站起,鲜血染红了半树梨花。
柳辰达懊恼的跺了跺脚,也顾不得种种阵法,径直闯进了阵中。
楚云潇见是柳辰达,恼怒的想要说一句什么,却虚弱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漫天桃花正好。
暮雨深林叶
淅淅沥沥的雨经过了一日的酝酿,竟是又大了几分。风过树梢,雨打芭蕉,点滴声音连成一片,檐下雨已成幕。
透过雕花窗户向外看,苍茫暮色中,远远近近的亭台隐隐绰绰,却是窗前那一抹深绿色,引得晶莹的雨滴久久徘徊不去。
静室茶香,雨声犹显清晰。陈氏靠窗而坐,淡淡神情中,隐约可见尊贵神采,哪怕只有一人一塌,风采依旧。
一抹淡淡的蓝色由远及近,带了室外暮雨的湿气,以及草木清香。
“皇上。”陈氏起身,低头拜道。
张墨瑾沉默片刻,“坐吧。身子可是好些了?”
陈氏淡笑了坐直,“劳皇上挂念,已无大碍了。”
张墨瑾淡淡看着陈氏洗茶泡茶,行云流水的动作不染尘埃般清雅。嫩黄色茶汤尚未入口,已令人心神一振。
“三弟的孩子,在哪儿?”张墨瑾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温度。
陈氏轻声问道,“皇上是说沣儿吗?怕不是还在谦恪书斋呢。这孩子,最近倒是知道用功了。”
张墨瑾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沣儿。如今载浛不知所踪,三弟又好端端的不见人影。我这个做大伯的,阖当照顾侄儿们才是。”
陈氏默了片刻,轻笑出声,“皇上,您看这茶碗再精致,也掩盖不了它是陈年旧茶的事实。是吗?”
张墨瑾神色微变,陈氏却平淡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三弟的孩子,我已经安顿好了,皇上,难道一个载沣不够吗?”
张墨瑾的神色冷了几分,他眯着眼看向陈氏,这个素来柔弱沉默就像是一个影子的妻子,此刻的陈氏脊背挺直,直视着他,目光中带着不容侵犯的神采。
“其实,我是想连着载沣一起安顿好的,皇上知道载沣是怎么说的吗?”
张墨瑾微微抿唇,示意陈氏继续说下去。
“载沣说,父王与大哥不知所踪,他年纪最长,必须留下,站在众人面前,守着裕亲王府。”
“载浛不知所踪,三弟此刻不见踪迹,为的什么可想而知。难为这孩子,这样的时候还能有这份担当。这孩子出身低微,才智平平,偏还有些小家习气,先皇在世时就最看不上眼的,我原本也看不上他的,却没曾想这种时候,这孩子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
“这才真是疾风知劲草呢。这孩子,骨子里究竟是像极了三弟的。”
“怎么,朕的皇后,竟是喜欢上了三弟?”张墨瑾略微嘲讽的扬眉。
“臣妾心中,夫君一直都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
张墨瑾不屑的冷笑,却很有涵养的保持了沉默。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个一直如同影子一般的妻子,能说出怎样一番话来。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在爹娘的万千叮咛中,嫁进皇家。我知道,自己只是朝廷用来牵制王爷的一枚棋子,我不忍心看爹娘红肿的双眼,转身上了花轿,再没有回头。我想,就算是为了生养我一场的爹娘,为了还没有成人的小弟,我也该认命。”
“早在出发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皇上还记得新婚之夜对臣妾说了什么吗?”
“是了,皇上怕是早就忘记了。皇上说,您早就心有所属,可是您愿意尊重我,爱护我,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您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您说,从今日起,这就是我的家了。”
“您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迟迟没有子嗣,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您,是您始终对我不弃。那年我好不容易有孕,却只得了一个小闺女,而三弟却得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是王府的嫡长孙,是老夫人和先皇的掌中宝心头肉。那时候府里什么难听话都有,也是皇上您笑了对我说,儿子总会有的,闺女怎么了,别人不疼,咱们自个儿心疼就够了。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小闺女用百花洗澡将来一准长得漂亮。寒冬腊月,也不知您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鲜花,兴冲冲的说泡了水给小闺女洗澡。想想那时候,真像是一场飘渺却让人沉溺不愿醒来的梦境。”
“那一年战事起,您抱着小闺女对我说,等您回来,要听小丫头学会叫爹呀。我敬了您一杯酒,我说,我会好生教养沛儿,我不止教咱们女儿叫爹,还要告诉她,她的爹爹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她爹爹一定能毫发无伤的凯旋归来的。那时您一饮而尽,您说,就算为了沛儿,为了我们,您也一定会保重。皇上,那时候的您,在臣妾心中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豪杰。臣妾曾经想,能够得夫如此,便算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的呀。”
“再后来,先皇得了天下,您封了王位,您成了天下皆知的文能安邦武可定国的好男儿,可是却再不是臣妾那个夫君了。”
“臣妾再一次踏进京城,父母亲人早在那一场战乱中丧命。亲生女儿亦是死于战乱。而臣妾……亦是伤了根本,再也难有子嗣。那时候皇上多忙呀,忙到没有哪怕一点时间问一问早殇的幼女,这孩子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啊。”
“皇上心里,再没有臣妾,而金碧辉煌的定亲王府,也再不算是个家了。这些臣妾都认了,不止认了,臣妾还觉得愧疚难当,臣妾感激皇上不弃。无论什么原因,都给了臣妾一条生路。皇上将才失了亲娘的沛儿交到臣妾手中,臣妾便倾尽全力教他护他。”
“可是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如衣服,您不要也就算了。沛儿却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怎么忍心,就逼迫他到这般地步?”陈氏说到这里,终于流露出一丝难耐的悲痛,她颤抖了手摸出一个陈旧的柳木盒子放在几上,缓缓打开。
“这些都是沛儿的珍藏,连臣妾都轻易触碰不得。这是皇上送给沛儿的第一支笔,那一年,沛儿才四岁。这柄小玉剑,是沛儿五岁那年第一次骑马,皇上送给他的。这张画像,是才住进定亲王府的头一年,沛儿失了亲娘,夜里总是哭了找您,您实在忙碌,便亲手绘了沛儿亲娘的画像赠给沛儿,沛儿伤怀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抱着画像,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这些年,您嫌弃沛儿的出身,嫌弃沛儿不得先皇爱重,您对沛儿愈发严苛无情,沛儿却从没有怨过您,恨过您,沛儿仍旧在您病卧床榻时,衣不解带的侍奉榻前,哪怕最终换来的只是嫌恶的目光与无情的责打,皇上,您知道为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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