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不出声,在柳原看来就是怕了。只见他嘿嘿一笑,又道:“楼主呢,老鸨呢,怎么还不出来接客。”
朝云咬着下唇蹙着眉,就想开口说话,笑澜便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扬声道:“此处是雅地,劝君莫要惹事,别惹到了你惹不起的人。”又对杨玄感使了个颜色,敬了杨俊一杯。
门是被粗鲁地推开的,杨俊皱起了眉头,他乃堂堂王爷手掌一方兵权,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那柳原显然是认识杨俊的,见到是他,一时呆在了当场。而笑澜则轻拉着朝云坐在她的边上,指尖掠过她水滴状的珍珠耳环,带着轻佻又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咦,何人如此大胆,敢扰了秦王的雅兴。”
柳原慌忙行礼,道:“柳原不知是秦王在此,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见谅?兴致已扫,如何见谅?”
柳原见这杨笑澜一副懒洋洋的小白脸样子,而那总是不假以辞色的双星伴月楼楼主轻倚在他身上,郎情妾意,好不碍眼。他之前并没有见过笑澜,偏生秦王对他态度客气,又能大刺刺在此处代秦王讲话,心下颇觉诧异。问道:“阁下是?”
“这是我叔父杨四郎,皇后刚收的义子。”杨玄感代为回答的样子十分狗腿。
“可是那日徒手杀了刺客的杨四郎?”听兄长说起过此人,年纪尚小可身手却好,又是正气凌然从容安定,还听说当日皇帝还有赐婚之意,此人竟当面拒了。哼,不识好歹。
“正是区区。柳郎君方才对楼主语出不敬,是何用意?说什么以色事人,你这是在嫉妒我们楼主的美色么?如果美色这个东西,你有,也可以拿出来示人啊。身价?要说身价,秦王在此,你说我们楼主还需自抬身价么?倒是柳兄你,走路轻飘飘的,脸上青白青白的,纵欲过度,小心身体啊。好了,你也见过楼主了,恕我们不便相留,请吧。”
这是引他自投罗网,然后教训一顿的意思么?“叔父……你真是……”杨玄感摇头笑笑,他知道这叔父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又知道这叔父向来怜香惜玉,这会儿可好,拖着两人一起找茬。
柳原何曾受过这种奚落,但是秦王在前不能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杨笑澜一眼,愤然离去。
“笑澜你这张嘴真是,本王服了你了。你如此维护我大姐,若是你向父亲大人提亲,俊一定支持大姐嫁你。”杨俊拍拍笑澜的肩膀大为高兴,他生性温和,从不会如此嘴刁,可笑澜这番话又是刻薄又是精彩,实在深得他的欢喜。
“啊……”笑澜撅起嘴表示不依。之前人人向她推销五公主,听说她喜欢年纪大的,就又向她推销大公主。有没有搞错!人家是小姑娘,人家不要娶媳妇!
这是在撒娇么?从杨笑澜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朝云本该出言相讽却有些默然。这个看似轻浮的少年,不在意楼中女子的容貌,却听不得别人说难听的话,为了她不怕得罪权贵。说穿了自己不过就是个青楼女子,捧着陪着不过是因为色艺,谁人私底下会真心实意的待她。而这少年,方才看着她,眼神清明笑得清淡,分明就没有觊觎她的美色,对她也毫无想法。当下只欠身道:“多谢四郎维护。”
杨笑澜摆摆手,道:“不过是狐假虎威,不必谢我。”
“若朝云真要谢呢?”
“那不如把你们双星伴月楼的厨子送给我吧。”
朝云啐了一口,道:“做梦!”方才出言似是试探,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轻薄过分的话来,竟敢问她要厨子,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第二十一回流言蜚语
近日里都城大兴坊间流传的最新八卦是,杨家四郎与河东柳原在双星伴月楼里争风吃醋,而那传说中双星伴月楼里的蒙面楼主对杨家四郎以身相许、共效于飞。相传这杨四郎在双星伴月楼开办的第一年就和初来大兴的蒙面楼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一见之下自是郎才女貌一见倾心,而那柳原对楼主追求未遂便口出恶言意图不轨,幸而杨四郎英雄救美,两人互表衷情就此定情。八卦的主角之一杨家四郎笑澜正坐在她师姐尉迟炽繁的对面,听完小厮若松的汇报满脸的怒意。是谁在造谣生事,坏我的名节,啊,不是名节是名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定的哪门子的情,救得是哪门子的美。脸都没见到半个还以身相许,还共效于飞,不过是问对方讨了下厨子,对方还不肯。真是莫名其妙的很啊。啊!!!!“师姐,你要相信我,子虚乌有,完全没有那回事情。”杨笑澜一脸被欺负了的表情看向尉迟炽繁。尉迟炽繁嘴角轻扬,笑道:“笑澜拒了御赐的五公主,原是为了等那楼主呀,不想,原来笑澜也是如此情痴之人呢。”“师姐,你也来取笑我,你明知道不是的。”“那双星伴月楼的楼主不美么?笑澜如此卓尔不群,人家楼主看上你也很平常呀。”尉迟炽繁捏了捏杨笑澜的脸蛋,继续笑她。“切,那楼主肯定没有师姐好看,况且,师姐与我相处多日,师姐都没有看上我,别说那个丫头了。师姐,你是不要我了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人家不要!”若松听着是背脊发凉头皮发麻,他家主子简直是没脸没皮,卖萌撒娇的本事绝对一流,没一点男儿气概,偏生还就有姑娘喜欢,他可是看着尉迟炽繁对着他笑容增多,日渐宠溺的;还有那日离别时朝云楼主望向他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眼神,更别说关于五公主和大公主的谣传了。尉迟炽繁听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是越发过分,嗔道:“你这人,总没半点正经。”杨笑澜方待要说些什么,就有小沙弥来报说,有个当官的找他,还是备礼而来,看样子礼还不少。“不见不见,请对那个人说,我不见客,更不收什么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过是杨素的四弟,还被皇帝老儿收做义子,哪里值得人家来走她这个后门。书中都说隋文帝疑心大,性格不稳定,此人的这番举动到底是害她还是真的有心结交犹未可知,而且,她现在吃杨素的住师父的日子很是逍遥,根本不屑于去拿人钱财。笑澜想的再透彻,怕是也猜想不到,这送礼的人会是隋文帝杨坚派去的。对于笑澜,杨坚所识无多,一时兴起想将阿五许给他,若他真应了,杨坚怕是要头疼一阵。这阿五被口头答应许给了大司马王谊的儿子王奉孝;也曾动念笼络后梁以安后方,将阿五许给晋王妃萧美娘的弟弟萧玚,若是再多一个杨笑澜,还真不知花落谁家。朝中北朝旧部势力庞大,当初立朝时为了安抚人心,过去的那些人该动的并没有大动,如今局势渐稳,正是励精图治之时,那些老朽已经不合时宜,正当时候注入新鲜血液。这几日高颎向他说起杨家四郎是可造之才,回宫后大公主杨丽华和晋王妃也对这四郎赞不绝口,加上那日杀了刺客护了皇后,让杨坚上了心。尽管民间有关于杨四郎的韵事传出,杨坚倒是全然不信的,他比谁都更清楚的知道这杨四郎是开皇四年春到的大兴,路上还遇到了劫匪受了惊,之前一直住在临安和他的母亲一起从不曾踏入大兴一步。而杨俊和杨四郎结交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因这四郎是兴善寺方丈毗卢遮那师傅的弟子,杨俊向往沙门,自会与杨四郎亲近。他素来不喜大臣和皇子来往过密,但是杨家四郎暂时可以是个例外,因为那天他可以要求封赏,但是他却没有,他非但没有还拒绝了赐婚,赐婚可是意味着直接进入皇室内部,对杨坚来说,婿如半子,更重要的是那少年清澈的丝毫不见利欲的眼神。所以今日的试探,可以说是一个信号,一个杨坚想要培养杨四郎的信号。试探的结果,让杨坚满意,却又不是十分满意。他喜欢清廉正直不贪金钱权势的人,可是一个人若是不爱钱财不贪权势又会难以控制。假如说,今天笑澜是将那送礼的人请入再行拒绝,那么杨坚就会把他召进宫里赐他一个官职,可是笑澜却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将对方拒之门外,杨坚猜想,笑澜是不屑的,所以他难免会犹豫并思考起来,要用什么来掌控这个清高的少年才好呢。也许,在这方面,独孤皇后比他会更清楚明白,等晚一些,问问皇后的意思吧。此时的独孤皇后正在她的永安宫里得享天伦,先是大公主、五公主、晋王妃一起来给她请安,后又有秦王杨俊辞行、汉王杨谅问安,兄弟姐妹一家人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杨谅带着几分讥讽先提起流传着的关于杨四郎勇救花魁娘子,夺得美人归的故事。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杨俊大感好笑之余将当日情景一一说来,说到杨笑澜对柳原的嘲讽大笑一番,还特别说明了杨笑澜此举并不为了女色,除了见不得女子受辱之外还有为大姐鸣不平之意。独孤皇后听得兴致盎然津津有味,还别有深意地看了杨丽华一眼,道:“却不知这杨四郎还有这份心思,难怪当日她还说要娶一个比她大的女子,不会指的就是丽华你吧。我怎么不知,丽华你和她竟然还有私交。”杨阿五与杨谅纷纷附和,也道:“原来他早就狼子野心,对大姐你有意啊。”杨丽华忙解释道:“女儿和他并没有私交。这杨四郎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倒真是对女子格外怜惜,一副悲悯世人的慈悲心肠。”“哦?谦谦君子,慈悲心肠?难得有人可以入丽华的眼,让丽华说出如此赞誉,这杨四郎还真是非常之人。”独孤皇后笑道。杨谅不屑道:“怕是欺世盗名之辈吧。”一直笑着杨丽华不语的萧美娘开口说道:“儿媳起初觉得这四郎少年轻狂、举止轻浮,那一日见他私底下安慰关心娥英,十分善良真诚。”独孤皇后讶道:“竟连萧儿也说她好?”萧美娘这才将当日在大兴善寺无意中见杨笑澜安慰哭泣被欺负的宇文娥英,教训侄子杨玄感的话一一道来,记忆之深刻,以至于竟与原话相去无多。在场的众人又是表情各异,各怀心思。杨俊知笑澜为人,听完此话,更觉得笑澜深谙佛理、一片佛心。杨谅则冷哼一声。杨丽华想起那日情景,不免唏嘘。杨阿五未经世故感触不及萧、杨二人,可不难从那些话中看出杨笑澜的温柔,对他的恶感顿减。要说感触,怕是独孤皇后最深,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身为女子的不便与艰辛她一一尝来。为杨坚孕育这许多子女,其中也有不愿来月事的原因在内;而生完杨俊之后刚出月子又怀上了阿五,一年生了两个孩子让她元气大伤,调养了好一阵子还不见得康复完全,直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新婚那日她曾要求杨坚不纳妾不碰别的女人,杨坚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发誓不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可是在她怀孕期间,还是有意外传来,那广平公主和襄国公主是被杨坚抱回来的,那一刻她对杨坚心灰意懒,从此就将他当作一个伙伴,用以实现她自己理想的伙伴。如果嫁的人是杨笑澜,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呵,终还是女子最体惜女子。纵然笑澜是个女子,可也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孩子,不由得她不对她另眼相看。可是这份慈悲心,却是杨笑澜最大的弱点。要冲锋陷阵征战沙场,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名堂来,慈悲是累赘。慈悲就容易心软,而心软是最大的障碍。“这杨家的四郎果然非同凡响,他日定非池中之物,难怪连高仆射都对他赞不绝口呢。”独孤皇后面露微笑,语带赞美,眼角余光没漏了小儿子杨谅一脸的不屑和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np也好,专一也罢,咱们细细看下去,让笑澜自行决断吧。
☆、第二十二回生辰之变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生活像是游戏可以随时读取或是存档,那么杨笑澜一定不会再次将尉迟炽繁带到街上,或者她会选择将这段故事全部擦去。多年之后,每当杨笑澜想起这一日,必定是带着悔恨,深深的悔恨。然则世上可能有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却绝没有一种叫后悔的药,哪怕是山寨的叫做追悔的药也不曾有。
随着晋王、秦王、越王各自回了藩地,都城里渐渐平静下来。杨笑澜依旧躲在大兴善寺里,许是在大兴的时间久了她疏懒的本性渐渐显露,许是之前宫里的救驾让她有些得意,许是和杨玄感的拆招让她自觉颇有成就,近日里,她都以和尉迟炽繁玩笑为乐,只觉得让师姐每日一笑乃是人生大舒心之事,以至于连练功也不及往日勤快。
杨素忙着和他的三弟杨约商讨平陈大计,计算着几时会被杨坚重新启用没空管教她,杨玄感只要能跟着她胡天胡地听她天南地北的胡诌一番已觉高兴,虽觉得这叔父不练武终是不妥,但又想不过是暂时放松,应无大碍。毗卢遮那师父对这关门弟子向来采取放养的姿态,只要不在寺内为祸,一切都由得她去了。
唯一能让她听话的便只有尉迟炽繁了,可是这尉迟炽繁对着笑澜的发嗲也是素手无策,不过一座寺庙的占地,还要成日里被笑澜跟进跟出,想要板下脸来教训几句,可那人却先一步的皱着眉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向她,让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也不是,罚也不是。给她连续缠了多日,看在她第一年在大兴过生辰的面上,终答应了她和她出门逛逛。才答应她,这人又蹬鼻子上脸的,竟然还想来抱抱她,亏得她先行退开一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那一日,两人带着惊鸿和若松,因是白天的缘故,尉迟炽繁本想戴上幕篱,可杨笑澜说那玩意儿会气闷,就让她戴自己改良过的帽子,过几年唐朝的时候会盛行一下,那东西叫帷帽,就是武打片里常有的,帽子下面有个面纱围着,脸蛋儿若隐若现的那一种,不像幕篱整个竹篓似的套在头上,又难看又闷死人。
这年头大家闺秀不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样,随随便便就出得了门。能在街上乱晃荡的女子,要么就是做生意买卖的,要么就是非良家妇女,如果不带丫头出门的更是。杨笑澜可不管这些,尉迟炽繁本是管的,但又禁不住笑澜哀求,只得随她去了。这两人肩并着肩,手臂偶尔交错,在外人看起来,一个是白衣胜雪弱不禁风的绝代佳人,一个是白色底纹金丝钩花袍子顾盼神飞的风流少年,眼角含情,嘴角带笑,实是一对佳偶璧人。
若说是逛街,也不见往东西市深里走,也不见四处张望,只是慢慢地窜在坊间,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着,也不见累。跟在后头的惊鸿可有些累了,瘪着嘴偷偷跟若松抱怨,这主子真不够体恤人,若只是讲话何必拖他们上街呢,寺里的屋子里,又暖和又不用走路。若松斜她一眼,道:“这大概就是主子常说的,情调。你个小丫头片子,你不懂。”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杨笑澜才想到自己毕竟算是练过武的,身子骨可比师姐硬朗多了,一拍脑袋,说道:“真是该死,忘了师姐是天仙般的人儿,不似我等凡夫这般耐走。那边正好有家酒楼,我们且去吃喝休息一会儿吧。”
尉迟炽繁敲敲笑澜的脑袋,说道:“越发的胡说了,什么死啊死的,你的生辰怎么尽说些死的。”
杨笑澜嘿嘿一笑,道:“师姐好歹也是个修佛之人,何惧一个死字。需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有些人虽死犹生,有些人虽生犹死,更多的人只是活着,却从没有活过。”
尉迟炽繁细细想了一会儿,任杨笑澜牵着她的手上了得玉楼坐下,才若有所悟地说道:“难怪师父总说你是非常之人,以你的年纪,竟然能参悟至此。”
“嘿,其实我不小了呀……”杨笑澜想说,算起来都比你大一岁啊,姐姐。
尉迟炽繁摇头笑道:“即便是你兄长杨公,也未必能想到此节。笑澜,你真的不惧生死么?”
笑澜想起当日杀人后的平静,坦诚地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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