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知道笑澜的身份,杨丽华直接将冼朝请到了房内,奉上清茶后,命侍女们退下,笑澜自不必拘束可取下面具。冼朝瞥了一眼脸有些肿,有些憔悴的杨笑澜,又将视线转到了杨丽华身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杨丽华,笑澜成亲时,她身在大兴但堵着气并没有去参加婚宴。这会儿两人分别见了礼,视线相接彼此打量,一个是端庄娴雅的名门淑女,一个是俏皮灵动的天之骄女,暗地里各自均叹,闻名岂如见面。
素来知晓乐平公主比笑澜要大上十岁,已是三十许人,可一见之下,只觉眼前着白底蓝边的襦裙女子成熟的风韵之下,竟犹自带着两分天真的味道,看向笑澜时有着毫不掩饰的温柔之情。
一直都知晓着冼朝的存在,也曾想象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和笑澜一起纵马飞扬,那时,杨丽华还一度羡慕过冼朝的自在,在她的想象中,冼朝定是个娇媚迷人,活力四射的可人,连笑声定也比旁人大一些。时隔多年后的相见,显是得到了尉迟炽繁亡故的消息,早已换上了素衣,依旧年轻娇美,艳光照人之余更添了几分清丽,让她眼前一亮。
见到杨丽华之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冼朝,心里头却还有着几分紧张。她在收到陈子衿的信之后,犹豫了很久才动身前往大兴,原先想探望华首师叔,谁知……竟已天人永隔,听太师傅不无担忧地说起笑澜的杀僧,这才下了决心找上了门来。且不说自己心里仍难接受,杨丽华,是她犹豫的原因之一,无论笑澜是否女子,乐平公主再大方,将心比心,该是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冒冒然然地千里寻她的夫来;陈子衿是她犹豫的原因之二,师姐妹喜欢上同一个女子,纵然古有娥皇女英,但她总觉得对师姐不起。而一见之下,冼朝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多年之前,对于笑澜与公主的成婚,华首师叔能够乐见其成。杨丽华果真是那种第一眼就会看到她蕙质兰心的女子,且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和煦的感觉,那种和煦足以缓解她的不安。
说明自己探访子衿师姐、吊唁华首师叔的来意,她特意没有提及笑澜。
杨丽华淡然微笑,表示欢迎,说是笑澜和子衿不时会猜测她几时会来,还透出几分期盼已久的意思。
此时,陪在一边的杨笑澜倒是成了陪客,欢喜冼朝到来之余,也不敢多做表示,出于各种原因,她是心虚的,故而冼朝有意无意避开她的视线,对她故作无视,她再理解不过。
不一会儿,陈子衿姗姗来了,师姐妹这是多年后首次重逢,也不知是否是杨丽华和杨笑澜捂热了子衿的性子,一贯冷清的人见着冼朝,想起了尉迟世云,居然红了眼眶。冼朝忙拉着子衿轻声安慰,倒像是她的师姐。
惊鸿叩门禀告,说已经准备好沐浴的热水,杨丽华让她放于偏厅后退下,扯着因浑身疲倦又不曾更衣的笑澜一起进了偏厅,留下这师姐妹好生叙话。
“乐平公主不会亲自服侍笑澜沐浴吧?”房内并没有侍女伺候着,见杨丽华此番举动,冼朝不免诧异,扯着子衿问道。
陈子衿见怪不怪,与冼朝竟也没有生分,笑道:“你也知她身份,平日里都是我与公主帮她。”
“难怪上次见她,更是骄纵了,可不就是你们把她宠坏了,啧啧,堂堂两个公主……”才说出口,想起子衿如今的身份,自觉失言。
陈子衿却摇摇头,不以为意道:“早已不是了,这里只有一个乐平公主。你是知道的,过去那个公主只是禁宫之鸟,不是也好,乐得自在。”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一个红了眼似哭过,一个两边脸颊各带着掌印,纵然我心中因华首师叔去世悲切,也觉得好笑,险些就笑出声来。为何笑澜一边各一巴掌?以示公平么?”想到笑澜为了遮掩被打的脸,一直垂着脑袋,冼朝忍不住笑问。
陈子衿只叹一声,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冼朝越发惊讶,怎得笑澜在岭南时还精明着回了京又这样愚笨?竟这样对乐平公主讲话,若换做是她,哪里会如此轻易就饶了笑澜,不把她拆皮拆骨她就要酬谢神恩了,又怎会还这样尽心。而那掌印,居然还是一人一个巴掌,乐平公主和独孤皇后真是母女同心。
“子衿师姐也不生气?”子衿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也让冼朝觉着奇怪。
“气,给她三两句软话一说,讨了饶,又想着华首师叔病倒以来她一直陪着伴着受着煎熬,想气也气不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会儿装个可怜,一会儿给你讲一番道理,可不就拿她没辙。皇后和公主虽打得下手,可心里面总是会心疼的,你见着她那张脸上肿了两块,除了觉着好笑解气,就没有旁的想法了?”子衿才不信冼朝此来只是为了华首师叔和她,依她的猜测,定是知道华首师叔对笑澜的重要,怕笑澜就此消沉才不远千里放下自尊而来。
冼朝不由自主地点头,若不是有乐平公主在,她也确然会想着要去哄哄她。失笑间,骤然发现陈子衿一口气竟同她说了那许多话,若放在从前那个陈朝公主身上,是断断不可能的,看来,与杨笑澜一起让这冷冰冰的师姐敞了心扉。
惊鸿再次叩门,说是晚膳准备好了,问在哪里用膳。陈子衿只道,令传膳房中就是。为了让笑澜尽可能少戴面具又不用泄露身份,小院内的伺候活儿都是假手原先从上柱国府带出来的惊鸿,亏得她一心只愿服侍笑澜也不愿就此嫁了别人。她可说是看着笑澜一路成长来的,身在内帏对于笑澜的身份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多年感情又在杨丽华的刻意笼络之下,自是对笑澜绝对的忠诚。
沐浴后的杨笑澜稍显神清气爽,连日来众人一直胃口不佳,晚膳清淡可口这才多吃了一些。饭后,笑澜说了明日一早要与独孤皇后一起去仁寿宫,以防有人明里暗里作梗,又再次为自己早前的举动向杨丽华和陈子衿赔礼。谈及尉迟炽繁的离世,四人又各自表示了伤感之情,最后还是杨丽华提议,让笑澜带着冼朝在府上参观。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特意给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戴上面具后的笑澜带着冼朝在驸马府内散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一天之间对于笑澜来说,发生了太多事情。
初秋的大兴,宜人的凉风中隐约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淡远溢。此时天色已暗,主楼各处点上了灯火,一条通往池塘的小径上也有着昏暗的灯在照明。
不经意的一瞥,冼朝的侧面若明若暗,睫毛扑闪,嘴角上的那一粒美人痣依旧。杨笑澜不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与冼朝相识,已有十个年头。十年中,两人聚少离多,两地相隔,在岭南之行表明心迹之后,又是长久的别离。
这一别,又是三年。
“嘿,今次,真是多谢你来探望她们。”杨笑澜终开口道。“师姐,其实……走得尚算安详。”
她们?冼朝横她一眼,似是嗔怪。
“那么,来京城探亲的人中,可有我的份?”
“明知故问!”冼朝气结,这个人总要说些什么来气她。若不是为了她,何至于要思前想后考虑再三!
“休怪我多次一问,我们总是还没来得及为相见欢喜,就已要面对别离了。每次见你,总觉得你又好看成熟几分……”
冼朝皱眉,言下之意是每次见面她都老了几岁不成?“是何意思?”
笑澜抬起头,又是一个有着星辰的夜。人说,地上一道亡魂,天上一粒星辰,那么师姐,会否是这满天繁星中的一颗呢。“意思就是,既然来了,就勿要走了。牛郎织女尚且一年有一次约期,我却要很久才能够见到你。师姐的去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只争朝夕。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谁和你及时行乐!”冼朝嗔道,复又暗叹一声,道,“要我留下,有些话,我们须得说清楚。”
对上冼朝认真的眼眸,笑澜答应道:“嗯,好,你且说。”
“我……从没有片刻忘记你……”
“桃子精……”
“听我说完。正因为记着你,所以并没有就这样来找你,明白吗?可是当子衿师姐的信笺里提到华首师叔的病,我几乎可以肯定你这个人定是又会发疯,所以……就这么来了。但是……某些问题还是在的,我仍旧过不了心里这一关,若是与你一起,我没法子面对师姐,面对乐平公主,还有我自己。笑澜可以体谅我的心情么?”
“唔,我明白。”
“明白就好,在我没有主动向你示好之前,你都给我规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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