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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这片竹林,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进入四月,天气渐好,此时轻风徐来,穿入新长竹叶之中。竹圆圆轻轻采下一片细长竹叶,衔在口中,清越叶笛如雏凤轻吟,沁人心脾。竹圆圆长得本就刚中有柔,眉眼微合,此时朱唇含碧,更显风姿俊美。一言不发的羽良夜,却带着几分阴郁道:“四弟费心了。”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说,不过是弟弟一点心意罢了,当不得什么。”羽歌夜换了敬称,微微弯腰回话。羽良夜看着他底头露出的颈后白皙皮肤,眼神愈发变暗:“看得出,你花了不少心思。”

“若是能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君琴瑟和鸣,便不负歌夜一番苦心了。”羽歌夜带着一点调笑。

竹圆圆脸色微红,咀嚼着那片竹叶:“这竹子到了北方竟长得更好,真是稀罕,叶子竟还有些甜味。”

“想必是生在皇宫,贵气温养的缘故吧。”羽歌夜说了句好话。

羽良夜却撂下脸子看着竹圆圆:“四弟还在这儿,怎就不知检点些。”

竹圆圆含着那片竹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是那神情,却不是羽歌夜想象的窘迫,反倒是逆来顺受,安于宿命的浅淡无奈,表情竟还没有和他说话时显得鲜活。

“太子君性格纯真,天性使然而已,我们都是自家人,哥哥未免太生疏了。”羽歌夜这句哥哥的效果是惊人的,羽良夜探究地看着他的眼睛:“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何须那么生疏。”

竹圆圆咀嚼着叶片轻轻咽下,打断了两人间骤然而起的诡谲气氛:“四弟费了如此大的心力,等到我和殿下大婚的时候,一定要多敬你一杯酒。”

“那倒是好,弟弟就等着那一天了。”羽歌夜朗声长笑,和竹圆圆一唱一和,将这页轻轻揭过。

太子大婚定在五月初一,已经没有多久。小碧海布局奇特,小小一倾竹林,却让人觉得置身千顷竹海,但是一旦绕出林来,便看到东宫已经披红挂彩,装饰一新,大婚吉庆气氛直入云霄。

“真是恍如梦境一般。”竹圆圆回首竹林,十分不舍,眼神却落在太子羽良夜脸上,又沿着太子视线落在了羽歌夜背上。太子殿下偏开脸去,深思不属地望着地面。

羽歌夜对背后视线似乎浑然未觉,含笑转身道:“此间事了,我也该告辞,就不再打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君了。”

东宫修缮工程泰半之时,羽歌夜便已经又承担了新的重担。楚淳冈沉浮宦海多年,眼光老辣,总能把羽歌夜安排在最佳位置。这个新任务,正是重修太学。

京城太学历史悠久,虽然号称三千太学生,却已远不止这个数目。太学乃是寥寥无几的“国立大学”,既是高门大户的子孙私塾,也是巨富之家镀金巴结的最佳温床,重修太学,乃是既有名又有实的大好事,京中应者云集,是工部少数能够结交权贵的机会。不过这个任务换了羽歌夜来做,便是其他人来巴结他。而此事于羽歌夜而言,还有更深用意。他早年曾在云京博得文名,离京三年,老本耗得干净。如今扩建太学,正是重拾士林声望的机会。

大隆朝堂,文臣势力四分,竹碧如来自蜀州,为西南士子魁首;楚淳冈出身江南九州,乃南方士子代表。以青州为首的中原五州,结为青党;而围绕京城的河朔六州,历来以天子门下自居,京城太学几乎就是他们的一言堂。羽歌夜如今为楚淳冈帐婿,和江南九州关系不言而喻。他虽在蜀州活动良久,却也只换来一分好感,比不上身为竹碧如帐婿的太子。青党历来摇摆不定,墙头草一般,从不在一边下注,从不得罪任何势力,想要争取他们的全盘信任并不容易。羽歌夜和太子想要在朝堂上争夺一番,利益的核心就是河朔六州,河朔六州的核心就是京城太学。

岳麓书院被视为蜀州士子势力,鱼玄机入京城太学讲经,曾引得河朔六州极为不满。羽歌夜和鱼玄机在京城时过从甚密,并未瞒人,因而也招致河朔六州的敌意。如今扩建京城太学,和河朔六州世家大族的老圣徒交谈,羽歌夜真是耗尽了心机。

和蜀州竹家,江南楚家这等士族魁首不同,河朔六州围绕云京周围,地位重要,历朝皇帝都决不会养虎为患。所以河朔六州九大氏族,你方唱罢我登台,按照大隆皇帝写下的剧本,次第兴衰,从没有一家能成气候,更曾被几代先帝培植的“黑马家族”搅乱池水,动了根本。

如今河朔六州当家的,为首便是俞、谢、赵三大世家,各在朝中担任要职。羽歌夜牢记楚淳冈“人臣人子”的方针,对太学扩建一事尽心尽力,却绝无任何招揽结党的意思。结果反而在这三月之中,吸引到不少暗中投递名帖,呈递书信,意图结好的官员。

“昔在谢晋安茶悦小筑,与雍郡王一年之缘,见之倾心。一别三载,蜀州人杰地灵,难夺郡王之秀。京中俗物繁忙,多有尘嚣乱心,余在郊外终南西径有别院一所,愿与雍郡王共赏夏花好月,赵研池再拜叩首。”羽歌夜看完手中书信,冷笑一声放在桌上,“河朔六州被历代先帝摆布多年,胆子磨得比针眼还小,我抛了一月媚眼,竟派个小辈来试探我。”

“赵研池乃是去年一甲探花,文名斐然,说了这么多酸话,不过是请你出京吃顿饭罢了。”鱼玄机哈哈大笑,“若是你没兴趣,倒是可以让银雨霏混个脸熟。”

羽歌夜听完苦笑一声:“那个冬瓜,怕是死也不肯去的。”银雨霏在胡不归逝后,发奋刻苦,第二年便又入京考试,和赵研池同届参考,却名落孙山,一天一地,恐怕不会想见到这位春风得意的世家子弟。银雨霏兽型也是熊猫,羽歌夜为东宫修建小碧海,把自己家中名贵竹子都送到了宫里,倒是让好活的普通竹子长出好大一片,便辟给银雨霏居住。银雨霏闭门不出,刻苦攻读,看来誓要在今年科举上有所建树。

羽歌夜亲笔给赵研池写了回信,婉拒邀请。沈听河闪进屋里,轻声开口:”四爷,太子殿下又到饱暖去了。”羽歌夜听到消息,面无表情将信件封好,放到桌上:“何苦来的。”

“我是真看不透梦佳人这步棋。”鱼玄机背着手饶有兴趣,“若说你有谋刺之心,梦佳人不会半点杀人武艺,若说你想揭发太子流连青楼,又未免小家子气了些。此子所在,大可做出一步绝妙活棋,翻转大盘,你却按兵不动,弃之不用,实在可惜。”

“天然去雕饰,妙手偶得之。梦佳人于我,不过是个玩具,只要把他放在那儿,就已经做活了我很多棋路。”羽歌夜诡谲微笑。鱼玄机心中腹诽,羽族皇室还真是怪胎迭出,怎么就蹦出这么对兄弟来。

羽歌夜信步走出房间,天气越发暖和,即使走在竹林里也不会觉得凉。这片竹林和东宫中每根竹子精挑细选没法相比,却也颇得野趣。他虽然住在蔷薇园,却喜欢常到这里逛逛。月色从竹影间细细筛下,他猛然顿住脚步。

银雨霏带着羽歌夜特地从藏族求来的一副黑框眼镜,剪得凌乱得短发胡乱翘着,手中握着一杆毛笔,手中握着一片竹叶,正细细往上涂抹墨汁。他涂完之后,伸出舌尖舔细笔锋,接着动笔,竟像是在竹叶上写字,认真写完之后,才手中反握着毛笔,愣神看着那片竹叶。

“你在干什么?”羽歌夜看他神色不太对劲,虽然他在士林博得几分名声,却真是不了解这帮文人的心思,只担心这小子学的傻了。

“两年了。”银雨霏愣愣地看着羽歌夜,“从老头子去世,已经两年了。他曾经笑话我,必然十年不第,不如好好练练字,换点花销。没想到两年过去,我真的一事无成。”

“你功底已足,却过于激愤,失于平和,所以每每不能被取中,少点愤青思路,你早就高中了。”羽歌夜拍拍他的肩,这才发现竹子上并非胡乱写下,而是写着细细字眼,乃是短短一句话,“白景田举火焚京,可谓极烈。”圣朝末帝白景田,被墨族攻破皇城,举火焚京,曾言“不忍列祖列宗见禽兽居于庙堂”,确实是一番壮举,却连累京城十万百姓共同赴死,后世多有褒贬。银雨霏评为极烈二字,可见是赞扬的,也可见他心中尚有不平之气,今年恐怕还是难入三甲。

“愤青?愤怒青年么。”银雨霏自嘲一笑,“失却心中火焰,我凭何物燃此壮志?”他将手中毛笔扔在地上,大步离去。羽歌夜翻看竹叶文字,多是简评史事,言语间颇有不平之气。银雨霏功底极深,熟读四书五经,如今看来是读史以明心,却反而读出了满腔怒火,他摇头苦笑,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十四章和第五十五章之间的H还没有写好,在这段H里羽歌夜已经原谅沈听河了,其他的不影响内容,大约明天晚上会写出来~~

☆、56佳人一梦

饱暖乃是云京最大风月之所,人们爱以风月相称,而非青楼,盖因饱暖把这世上淫猥事,做成十分风雅,迥异俗流。

“饱暖不做俗人的生意”,这话说的过分,饱暖行事更过分,从初成之时饱受非议,到如今天下以入饱暖为荣,它从古今青楼中脱颖而出,卓然自成大家。饱暖当真称得上谈笑有鸿徒,往来无白丁,每日来来往往的贵客不知凡几。不过在贵气盈门,光耀满堂的贵人中,这位也堪称的独树一帜。

饱暖布局精妙,既有曲径通幽的神秘小院,也有品弦论丝的大堂。饱暖思风流,不做俗人的生意,自然就有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凡俗青楼色气十足的大堂在这里荡然无存,反而做出了另一番天地。只有饱暖内技艺最高的倌人,才能在大堂中表演,琴棋书画舞歌茶,能称魁首者,才敢在饱暖大堂会天下入幕之宾。如今饱暖最受人瞩目的,无疑便是新棋魁梦佳人。他坐在垂帘之后,面带薄纱,神秘已极,更让人咋舌的,便是与他手谈一局,需十两金,每局以百两金为注。

能来饱暖,非富即贵,十两金子算不得什么,输不起的,是面子。饱暖历经风雨,底蕴深厚,每个花魁都人精一般,惯会调弄客人,喜悦嗔怒,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勾走客人的魂儿。这位梦佳人却似是不懂半点人情,棋局从不相让分毫,下棋者往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唯独这位客人,与梦佳人手谈十日,一日一局,皆是平局,更被好事者称为“饱暖十局”,与当湖六局做比,谓“江山美人两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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