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将凤骨归元汤一口饮尽,放下碗来:“摆驾坤宁宫。”
长皇子羽惊夜剿匪身死,太子羽良夜和雍郡王羽歌夜都难逃干系,景帝明面并未申饬,但是着令四皇子羽歌夜领军出征,又派皇太子羽良夜前往西南犒军,明显是不想见到两个让他心伤的儿子。民间眼中,这对天下第一的那萨依然感情甚笃,龙凤和鸣,但是在宫中无数精明双眼里,景帝冷落凤君却是不争事实。这碗凤骨归元汤,既唤起景帝对羽歌夜的思念,又让景帝感受到凤君关怀,或许会成为帝凤重归于好的破冰之石,因此无人敢于怠慢。
然而景帝摆驾坤宁宫后,凤君唐修意却依然神色淡淡,恭敬行后君朝拜大礼,并无往日相见之热络。
“修意。”景帝笑容爽朗伸手握住唐修意,将他扶起。唐修意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身边跟着的宫人已经乖觉离开,独留帝凤二人温存。
“陛下政务繁忙,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坤宁宫。”唐修意言辞之间并无异样,但是景帝刚刚明朗笑容,在坤宁宫内只剩二人之后,也渐渐淡了下来:“朕想你了,来看看你,你不开心吗?”
“修意当然开心。”唐修意和景帝依然牵着手,姿态恩爱的一起坐在炕上。景帝却松开手来,温声问道:“那萨多年,你是否开心,我还看不出来吗?”
唐修意也慢慢收回手来,嘴角泛起动人笑容:“那萨多年,陛下是否有大动作,臣君还看不出来吗?”
景帝慢慢握紧手指,表情却依旧温柔:“大动作?修意,你又说笑了。”
唐修意看着地面,嘴角高高翘起:“是不是莽红袖打到云京城门,陛下才会告诉臣君?”
景帝寒了脸色,垂眸低笑,嗓音低沉:“修意,在宫里这么多年,你的眼睛还是这么锐利。”
“再不锐利些,怕是唐族被灭了门,臣君还在坤宁宫里,安然端坐呢。”唐修意双袖垂在身侧,并不看景帝,“唐清刀调离界碑关,良夜立刻就去界碑关犒军,如今北莽竟然深入大隆境内,定是界碑关守卫不严,怕是从上到下,要好好发落一番,甚至唐清刀剿灭西凤的功劳,都要被他玩忽职守的追责盖过吧。”
“西南军在唐清刀手中铁通一块,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若是唐清刀能抽身而退,也算好事,修意,你不会不明白。”景帝手放在桌上,淡定回答。
“臣君当然明白。”唐修意缓缓起身,“可是为什么歌夜要亲自去龙头峡放火,如今他失陷西凤,音讯全无,西方天现异象,唐星眸亲自出征,陛下,臣妾斗胆,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抬起头来,唐修意已经眼中含着泪水。
“歌夜兵出奇谋,为国解忧,朕也不知……”景帝话音刚落,唐修意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立刻片片碎裂,却无一块碎屑飞起。但景帝还是怒极起身:“修意,你未免太放肆了!”
“放肆,我放肆?”唐修意颤声开口,“云阙,我就问你一句话,歌夜火焚龙头峡,你知不知道?”
“修意,西凤流民来袭,包藏祸心……”
“我就问你知不知道!”
“修意,你是在质问朕吗?”景帝厉声怒喝。
唐修意却退后一步,边摇头边看着景帝:“质问?我怎么敢质问你,我不敢问西凤为什么会放出孔雀翎那个妖孽,我不敢问唐星眸能不能把歌夜救回来,我不敢问就算星眸不死是不是也要重伤,我不敢问若是星眸重伤,我父亲年迈,我唐族可还有什么能对抗陛下!”
“对抗,这说的什么话!唐修意,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朕的凤君!”景帝低声开口,眼睛压迫感十足的紧盯着唐修意。
唐修意偏过头去,痛苦地闭上眼:“凤君?凤君!”他伸手扶着旁边的椅子,本来比景帝高大的他,却在这一刻显得矮小下来,“就这一个牢笼,困了我一生啊。”
“困住你?”景帝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困住你?如果这顶凤冠是你的牢笼,你当初为什么要害死狄峻,抢到你手里来?”
“抢?这个名分本来就是我的,你口口声声许诺给我的,我信了你整整二十年,你亲手把凤冠戴在了别人头上!”唐修意紧紧抓住了椅背怒吼。
“朕戴给别人?难道都是朕的错?”景帝伸出手指指着地面,“若不是当年唐莲若太过跋扈,天下不容,满朝文武请废神庙,先皇连发兵征讨神庙的虎符都握在了手里,朕何必请立峻儿为凤君!他不过平民出身,连入宫都不想,若不是你亲自登门请求,他才不会答应戴上你所谓的牢笼!不立你为凤君,就是为了平息朝臣对唐族的恨意,这分明是你的主意,现在倒要怨起朕来了?”
“我的主意,是啊,我的主意。唐族两千年来,第一个不是凤君的嫡出帐子!”唐修意泪流满面,“是啊,我和狄峻怎么能比,你白龙鱼服游戏人间,与狄峻萍水相逢情深意笃,你们才是真爱啊!我就是唐族嫡出帐子,用来联姻的利益牺牲品是不是,是我亲自登门请求狄峻为凤君,是我为了保全唐族甘愿牺牲自己平息天下怒火,可是你呢?什么金屋藏娇什么山盟海誓,我跪在狄峻门口等的不是他开口,而是你开口啊!我希望的是你能说一句,我和修意青梅竹马,唐族世代守卫神庙,功大于过,不可废止!我把全部的信心都压在了你的身上,我在等着你保护我啊!不是等着看到你迎娶别人做你的皇子正君!”
“你不说朕又怎么能知道?”景帝痛苦地握紧双拳,“等着朕保护你?从小到大你和朕处处比较,你哪里需要朕的保护?朕与峻儿相爱,又有何妨,自古哪个帝王不是后宫三千,你不仅没这份觉悟,还和羽云歌勾勾搭搭,骗那个傻瓜来恶心朕,后来更是德行有亏,虽说你只是延误医药,但是害死峻儿却是不争事实!朕绕你性命,你却不知道感恩二字,该怎么写!”
“感恩,感恩。”唐修意坐在椅子上,凄凉冷笑,“臣君真是谢主隆恩啊,当年我叫你云阙,如今我叫你陛下,皇上,变得真的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当年千般错,如今都过去了。”景帝缓缓松开手,“朕当年不曾追究你的过错,如今也不会追究。”
“是啊,错都在我,都是我的错。”唐修意看着炕上破碎的桌子,冷笑一声,旋即抬起头来,表情狞厉,“可是歌夜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让歌夜当诱饵,来害唐星眸!”
景帝的表情,却瞬间有些飘忽,甚至有种隐隐的愧疚:“歌夜,不会有事的。”
唐修意却站起身来,狐疑地盯着景帝的脸:“云阙,还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
“孔雀翎未必能伤害到歌夜,说不定,还能对歌夜大有裨益。”景帝开口之后,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唐修意拉住了袖子,唐修意震惊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哀求一般说道:“云阙,告诉我,不是那样的,告诉我,我猜错了,求求你……”
“龙脉吞灵。”景帝默默地吐出这四个字,唐修意一下子像失去全部力气一样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嘴,喑哑的哭声从掌心里渗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他是我们的孩子啊啊啊啊!”
景帝跪坐在唐修意的面前,想要拉下唐修意的手,唐修意却猛力挥开他,力气之大甚至让景帝也跌坐在地上,景帝已经多年未曾被人如此推拒,脸上当即露出大怒表情,但是看到唐修意因为难以相信以至于有些空洞的脸,终于还是木然起身。
唐修意坐在地上,靠着椅子,手指握着椅子腿,一向刚强的他第一次如此脆弱,眼角两行眼泪不停流下,他愣愣的看着景帝,沙哑地开口:“云阙,我们都错了。”
“你错信了我,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景帝面无表情,但是称呼却从朕,无意中变成了我,“如果我不姓羽,你不姓唐,或许就不会这样,可是,我们都没有选择。”
唐修意偏头顶着椅腿,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是啊,我们都没有选择。”
“你好好休息。”景帝大踏步走出坤宁宫。唐修意没有答话,他握着椅子腿的手指慢慢收紧,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坚毅和狠绝。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些乱,我简单梳理一下当年故事。唐修意和羽云阙青梅竹马,但是唐修意好强,让羽云阙很没面子。羽云阙微服出巡遇到狄峻,以平民身份让狄峻爱上了他,认为狄峻对他是真爱。唐修意生气,因此勾引羽云歌来气景帝。神庙势力太大,先帝想要废黜神庙,为了示弱,唐修意被迫放弃凤君位置,恳请狄峻成为皇子正君。狄峻平民出身,本来不愿,最后虽然答应,但是抑郁寡欢。唐修意当初期待羽云阙能够挺身而出,保护他和唐族,却没想到羽云阙出于“帝王心术”,顺水推舟,十分伤心,一时失衡,有意无意之中,害死了狄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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