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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惊讶吧?”少年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羽云阙吓得坐在地上,唐修意无奈地拉起他:“你怎么跟个兔子似得,这么胆小?”唐修意抽出蚕丝手绢,擦拭着羽云阙指甲缝里的泥土。

“见过圣帐。”羽云阙颤抖着抽回手,恭敬的低头。

“喂,你弄脏了我的手绢,该怎么办?”唐修意抬起眉毛看他,羽云阙呆呆地张大嘴,面露惊恐,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唐修意无奈地叹气,突然伸出手来,掌心是个小小的骰子,晶莹剔透,水晶所作,中间嵌着一枚殷红如血的红豆,所以从六面看去,凹陷的骰子点都发出红色,十分好看。

“喂,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扔骰子比大小,谁大谁赢,输了的要为赢家办一件事。”唐修意将骰子放到羽云阙手里,羽云阙一愣神,骰子落在地上,是个三点。

唐修意弯腰捡起,信手一扔,竟是四点:“啊呀,我真幸运啊。”唐修意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十分可爱,羽云阙的脸色又白了,“又不是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唐修意冷哼,“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羽云阙看着唐修意转了一半的身子,不知不觉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唐修意回嗔作喜,像是早就等着他:“那好,明天朱师策对,我要你挣到朱师的夸奖。”

“啊?”羽云阙听到这个要求,不由惊讶,旋即有些担忧。唐修意挑起眉毛看着他:“你如果做到了,我就不说你是小兔子,否则我就天天叫你小兔子!”

羽云阙忍不住微微皱眉,咬咬牙:“好!”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羽云阙说完之后,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他怕自己的颤抖被人看出来,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着坐在第一排的唐修意,这一次,他确信他真的轻轻眨了眨眼。唐修意猛然转身,所有人都起身,向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跪拜。

那是羽云阙第一次得到“父皇”的夸奖,他回到母君的院子时,母君握着他的手,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轻声感叹:“我儿,长大了。”

那天晚上,他和唐修意坐在宫墙脚下,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不再需要那个墙洞,他有了唐修意,那天他们又一次扔了骰子,还是只差一点,唐修意要求他,明天和他去玩“打仗游戏”。而唐修意所说的打仗游戏,竟然是在地上画出沙盘,用石子为兵,推演战争。

“羽族马上得天下,你是雄性,不用上战场,可也不能连点眼光都没有吧?”唐修意毫不犹豫地嘲笑他。

羽云阙已连输三盘,急的面红耳赤,直到耳边传来温和却威严的声音:“以奇兵断其粮草,一举可得。”

“陛下龙翔宇内,俯瞰万民,竟在尺寸之地欺负修意,修意不依。”唐修意挽着父皇的袖子,父皇只好无奈苦笑:“那修意想要怎样?”

唐修意鄙视的说:“云阙实在是太弱了,修意听闻墨雪院曾师从兵法大家郭嵩阳,不如让云阙和修意一起,去墨雪院门下,偷师几招吧。”

羽云阙敏锐的察觉,在那一刻,父皇的眼神里流露出让他感到害怕的情绪,他低声询问自己:“云阙,你也这样想吗?”

“羽族马上得天下,儿臣身为雄性,不能上阵杀敌,却不可缺了视野,愿从墨雪院习兵事,为父皇开疆拓土。”羽云阙跪在地上,身上簌簌发抖。

“云阙有心了,那便这样吧。”父皇的袍角从眼底消失,羽云阙进入了六院之一的墨雪院。墨雪院之名,说的是圣师唐金熙第一萨尔卡塞尔的兽型,毛发如墨,四拳踏雪,所以墨雪院的地位,也在六院中首推第一,没有子嗣的现任墨雪院,看到羽云阙的第一眼,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羽云阙知道唐修意故意帮着他讨墨雪院的欢心,一次次的骰子之赌,他输给了唐修意,却赢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他身为二皇子,生母位分不高,能获得父皇夸奖,墨雪院欢心,已是引来诸多嫉妒。长皇子乃是东宫皇贵君所出,最是受宠。羽云阙每次看到这位皇兄缠在唐修意身边,就发现自己的心里有种可怕的憎恨,越演越烈,这种情绪如此的强烈,以至于长皇子也有所察觉。

“卑贱胚子,和他那个姆妈一样不要脸面,真拿自己当个人物。”因为“失足摔倒”而脚腕重伤的羽云阙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刻意为之的说话,想到那个微笑着看他“失足跌倒”的皇兄,心里一片悲凉,那些细碎的声音像是诅咒,让他夜不能寐,直到所有声音突然消失,唐修意一身白衣,俊美动人,却流着泪,坐在他的床头。他假装自己睡着了,却狠狠咬着枕头,他怕看到唐修意的眼泪,更怕自己的眼泪。

然后发生的事,太快,太多,让他错眼不及。他的母君,小小的封君,竟被人下毒,毒入肺腑,已不可救,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东宫皇贵君。东宫成了冷宫,他的姆妈却没救了,他躲在墙角想要哭泣,却听到墨雪院和母君的对话:“我是战场伤重之身,断然没有子嗣的,你帮了我如此大忙,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云阙,你就放心吧。”

那一刻他浑身颤抖,却被唐修意搂在了怀里,唐修意把手塞进了他的嘴,任由自己把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泪水落在伤口,让唐修意疼的面色煞白。

封君猝,东宫德行有失,打入冷宫,墨雪院位尊德高,升擢东宫皇贵君,二皇子羽云阙少年失母,寄养东宫。

从那天起,羽云阙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位分,权力,是必须紧紧握在手里,不可或缺的生命。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修意,那个快乐的少年,让他想变成更好的人。

云京城,紫禁城,波谲云诡的美好下,羽云阙渐渐成长,他唯一的慰藉,就是和唐修意牵着手走过寂寞的宫墙,一起看夕阳染红这金碧辉煌,一起看飞鸟剪开苍蓝的天空,一起看飞霜殿檐角的白霜。

“若是飞霜殿挂上铜铃,清角吹寒,白霜铃音,定会更美。”唐修意指着皇帝最私密的寝宫,轻声开口。

“我若为皇,会在飞霜殿挂上一千二百九十六个铜铃,和你一起聆听。”那是羽云阙,第一次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誓言,修意握着他的手,飞霜殿的檐角挂着白霜,天空的大雁人字成行,修意的唇,暖得像夕阳。

二皇子,诚郡公,诚郡王,诚亲王,羽云阙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扎实。权力的滋味,比修意的嘴唇更美好,再没人敢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他,再没有人敢嘲笑他的出身,那些曾经鄙薄他如看虫豸的兄弟,一个个消失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和修意并肩前行,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直到,修意成为了他的障碍。

当年宠爱到让他进入独厚宫学习,待遇远超皇帐的九五至尊,如今和圣尊大祭司却剑拔弩张,大隆版图上,请愿废立神庙的声音渐渐出现,这背后太多双手在推动,太多的利益在纠缠,他和修意,谁也阻止不了。

“父皇如今正在火头,若是我去谏言,只会受到斥责,若是圣尊大祭司能够服软,或许还有转机。”自己这样安慰他,尽管自己都知道这不切实际。

“一步退,步步退,我们唐家,已经退无可退了!”修意气愤失望的脸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里,随着修意和那个傻瓜三弟的亲近,越扎越深。为了气我,竟然去勾搭那个蠢货?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忤逆我,唐修意,你未免太过分。

他独自走过云京的街道,那些他和修意曾经微服游玩的地方,直到,遇到狄峻。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骑马跨刀的狄峻,笑容肆意,打马长街,纯真无邪,肆意飞扬的表情,和当初第一次遇到的修意那么像。以他今时今日的手段,想要讨好一个人,是如此的容易,狄峻迅速的落入自己的怀里。江湖子弟,能够得到贵戚钟爱,狄峻是个知道感恩,知道自觉的人,那种亲近和依赖,是修意不能给他的。或者说,修意依赖他的事情,他做不到,狄峻依赖他的事情,他做得到,自欺而已。

可惜当时,他并没有学会“自欺欺人”四个字。

修意终究是沉不住气,先来看自己,那一刻,刻骨的思念突然蔓延,他这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珍视的人是谁,影子再好,也替代不了本尊,心有万千愧疚,自己却只是搂紧了狄峻,笑得云淡风轻。

狄峻怕是也察觉到了吧,他见过修意之后,笑容便变了味道。若说不宠,那是假的,狄峻的温柔,就像是修意欠缺的那一角,弥补了自己心里的遗憾,那从小从未赢过的骰子之赌,那事事不如修意的遗憾。哪个皇子不是三君四嬖,自己只是多了个狄峻,修意,你若是学不会包容,还怎么做我的皇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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