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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入骨不曾答话，他手里的骰子只一面刻了只寒鸦，其余五面钻了洞露出里面的红豆。他将骰子扔到雅乌手里，站起了身飘了开去。

在姑苏城里也晃荡有一年了，这地方仍有许多风景柳入骨未曾看过，仍有许多茶馆未曾坐过，也仍有许多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未曾去听过。

所以找一处茶馆再听一回故事罢，雅乌在的地方总让他不自在。许是好几百年前，雅乌曾对他的伤害让他至今想起都会恐惧，有时他也会想，若不是被雅乌养大，不是被雅乌当做一个工具来饲养，今日的他是否还仍旧在人海的某处活着。

他至今都觉得自己这一世都是个悲剧，可仔细想想，却又不知悲从何来。五百年前的死亡让他已经忘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时刀挖出他五脏，再一片片削去血肉时的几欲昏厥，此时想来好似这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时日太长，他已经记不得那种疼痛。

即便是凌尘死去，他也不曾感觉到悲伤。只是在对着雅乌时，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笑出来。就好似把血淋淋的伤口扒开裸-露在雅乌眼前，雅乌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怜悯他，可怜他，那样子就好像很是对不起自己般。

孟惜说得对，若是真爱了可以去为凌尘死，只是他还没有这种觉悟，他有的只是喜欢罢了。这千百年来，凌尘是第一个待他好的人，所以他就乖乖卸下防备让这人把自己拥入怀中。

那时跑到天上去见玉帝也是，甚至幸灾乐祸的在想，若是凌尘亲眼见到自己被他父皇抽筋扒皮，凌尘心中会不会很痛。

当然，凌尘的想法他不知道。而他的想法却是若是就此死了，就一了百了。柳入骨这才发觉，其实自己冷血绝情的很，若那时出现的不是凌尘，只要是个对他好的人他都会托付身心。

生前活的太痛苦，所以死后让凌尘封了记忆，不是只为了忘记他，而是忘记所有人。其实他很想投胎，只是看了看命格簿上的安排却又气馁了，十世修的为人就要灰飞烟灭，这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他还不想在这个世界消散。

对于凌尘的那些情人，他从来不觉得难过，偶尔最多的只是觉得不太公平罢了。

柳入骨有时想，为何当时在他最无助时出现的人会是凌尘呢，其他人谁都好，只要不是凌尘就好。若是他人，他现在一定和那个人幸福的活着。

天已经黑透了，头顶的满月笼着屋檐人家，茶馆的小二收了桌椅已经要打烊。拐角处有个红衣鬼趴在桌子上睡得安详，店小二并未注意到他，他关了窗阖上门，打着哈欠上楼去。

今日的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柳入骨已经忘了，他一觉睡醒晃晃悠悠的回到草屋时，满耳听到的皆是寒鸦嘶叫声。

草屋黑漆漆一大片被寒鸦包围，屋内有男人闷哼的痛叫声传出，那叫声撕扯心肺的惨烈，柳入骨有些迷茫的站在草屋前。

寒鸦乌压压铺盖在天上月下，一只撞向一只朝着草屋去冲，月华被它们遮了光芒，它们悲哀的鸣叫，草屋内的嘶叫刺穿耳膜让人头晕目眩。

谷夭不在草屋，小妖怪们也不在。柳入骨听到屋子里痛吼声中有几句是在叫自己，他在原地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屋内的雅乌变成了红色，身体碎裂成几十块飘在半空，连着身体的寒鸦转瞬就会化作粉末，屋中床脚谷夭和小妖怪们窝在一起睡的很安详。

“江儿你带他们走吧，我父皇，说不定……马上会回来。”雅乌还剩下一颗头颅是完整，那一头黏着血液的白发肆无忌惮的拍打在地上。

雅乌的身体在千年前已经毁了一大半，失去的部分是用寒鸦的尸体填补，说起来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他自己害的柳入骨死在野兽口中，结果又用自己接近万年的修为来救柳入骨，弄得一头黑发变作了白发。

柳入骨抓住雅乌的断手，他嘴咧了咧，最终对雅乌说道：“当初我梦里都想把你杀了。”

“我知道。”雅乌将自己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凑到柳入骨面前，他唇消薄冷淡，染了血仍是妖魅如常。

“还好我把自己的一个魂魄存在了虚镜里，我织了一个梦境，梦境里我刚把你带到魔殿。你现在杀了我，也没关系。”雅乌想伸手去触柳入骨面颊，却发觉自己身体已经支离破碎。

柳入骨离开后，魔帝来到这里废了他身体，打散了他魂魄。这一切不过是他罪有应得，千年的罪总归是要还的。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凌尘的吗？”柳入骨垂着头，嘴角勾着笑，雅乌抿着唇不答。

“他说他要娶我的时候。”柳入骨头垂的更低了些，嘴角的笑也更浓了些。

“那时候我就想，即便他已经娶了别人，即便在天上姬妾成群我也不在乎，即便他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不过就是想有个人待我好些罢了。”

“以前你让我去杀什么野兽，我是故意死的，后来你把我救活后，你头发白了脾气更怪了，你开始比以前加倍的折磨我……后来你成亲了，你穿一身大红的袍子好看得很。再后来凌尘娶我，我们也穿了大红的袍子，只是没你的好看，也没你气派，我们只拜了对头，没有人来祝福我们，但我开心的很。”

柳入骨袖中放着的雕刀刺穿皮肉，鲜血绽开了红花缠到雅乌身上，连同那破碎的身体和相连的寒鸦尸骨。

“这花还是你赐给我的，你在我血液里种了这种东西，你说这样很美，可你不知道你种的时候我真的痛不欲生，好端端的一个肉身突然被这种东西缠在身上，刺穿五脏六腑然后从血管里冒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怕你，一见到你就怕得浑身颤抖。”

“我向来都很怕痛，别人说什么心痛比身痛更厉百倍，可我却宁愿心痛也不想身痛……雅乌，你别再可怜我了，我欠你的不过是你这一头白发而已，而你也从未欠过我什么。即便欠了，也已经没关系了，我已经不爱你了。”

虽然只是一只鬼，生前怎么说也是魔殿的将军，大大小小也经历了一些战斗，曾经在天魔两族的战斗厮杀中沾染了上千名神仙的血。

一只红衣鬼将自身的血液抛洒出冶艳的花，这修为也已经两千多年，总归还是可以救个人的。柳入骨最后去看雅乌，语音轻缓：“我也算是你养大的，这一身修为也是你给的，今日还给你后就别再来找我了，不要弄得我很可怜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是同根生七

柳入骨走了后，草屋也越发的冷清，秋日里最后一场雨过后七八间屋子有四间都漏了。

谷夭说他打算带着小妖怪们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再半个月就要入冬，姑苏的冬日总是湿冷，弄的人浑身不自在。他打算去南国走一走，若是那里还不错，就定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