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平静语调淡淡回答道:“没有人杀得了你,除非你自己想死。”
“……我、要、回、家!”
少年沉默良久,咬牙爆出一句。
短笛知道孙悟饭这个人很孝顺,离家头一天便写了封长长的家书托自己投到邮局,告诉千里之外的母亲不必为他担忧。但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更多的是出于怒意,以及后悔。
事实上短笛也很生气,很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何要听螃蟹头的话,接下了这桩麻烦事,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做起烂好人来了?
——谁让你是孙悟空的儿子。
他禁不住忿忿地想。
之后两人冷战了两天。短笛顾自工作不去理会孙悟饭,孙悟饭也不睬短笛,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神殿周围游荡。好奇心以及内心隐隐的不甘鼓动着他时不时想要尝试聚气飞行,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显然还不足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僵持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是夜,短笛忙完例行的文书工作,准备洗漱就寝。经过走廊时,他瞥见高塔上忽地亮起一簇微光。觉察异象的那美克星人立刻纵身飞驰过去,随后看到立在亭台中央的黑发少年,手里攥着一颗橙色的珠子,正和盛放在篮子里的另外六颗一起明灭忽闪着。
“爸爸说过,这种龙珠,只要集齐七颗,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少年在原地兀自沉思了一会儿,倏地转头看过来。
“——为什么天神大人愿意屈尊教导我这样一个凡人?”
“……你把‘天神大人’想得太美好了。”
短笛看向那双写满疑惑的稚嫩眼眸,叹了口气道。
孙悟饭手中的四星球勾起他记忆中的一段往事。那是在他上任天神之初,尝试用那美克星的魔法创造出来的一套许愿机——集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可以实现许愿者的任何愿望。
然而许愿机这种东西,虽说初衷不错,但未免想得有些天真。
年轻的天神以为龙珠能为人间带来美好,却不曾料到人性有其阴暗的一面——无法创造出价值的人,只能为争夺现有资源而在彼此间展开争斗。奇迹的恩赐终沦落为潘多拉的盒子,引燃人世间各种贪婪、懒惰、嫉妒、杀戮……
“神,说到底不过是一份职责罢了,并不存在‘屈尊’这种说法。”天神从绵长的回忆中拽回思绪,视线重新聚焦于面前之人。“何况你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孙悟饭,你曾救过你父亲的命,记得么?”
“……我不记得了。”少年低下头道。
“是不记得,还是不愿去回想?”
“……”
关于儿时的那场事故,孙悟饭曾不止一次听身边的亲朋好友提起过。据说当时他父亲正与赛亚王子展开一场生死激战,而这场战斗终因孙家长子的失控暴走被迫中止。那年孙悟饭四岁,照理应该已经拥有了长期记忆的能力。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回想,脑袋里关于那次事件都只有乱糟糟的、如烟霞烈火般的一团印象。那种带着浓烈情绪的印象就彷佛阴影一般,萦绕在他心头,折磨着他。于是他干脆将之抛诸脑后,不再去想,也尽量避免跟人提起这事。
因此面对天神的追问,孙悟饭选择直接将话锋一转。“我不喜欢赛亚人!”只听他生硬地开口道。
“为何?”天神执着地追问。
“……因为赛亚人自大又好胜,劫掠他族的生存方式如同寄生虫,还享受暴力,简……简直变态!”
同样是赛亚人,却对身所属的同族做出丝毫不留余地的谴责,这令短笛感到有些吃惊。
“好胜心有很多种,不能一概而论,你想要取得优秀的学业成绩也是一种好胜心的表现。”他示意地对着少年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况且争斗也并非毫无意义。汰弱留强,适者生存。高等生物进化出了情感机制,直接将欲望本身作为生存的动力。而有时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听上去让人不太舒服,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如果没有欲望,这世界根本不会有发展的可能。”
“那……您认为杀戮是正义的吗?”另一人问向他。
“这可难说,”娜美克星人歪着脑袋顿了顿,“但我认为至少不能用简单的二分法去衡量所谓的正义。”
听到这样的语句从伟大的天神嘴巴里说出来,孙悟饭颇觉有些意外。他低下头,双手扶住前额沉思了一会儿,尔后轻声喃喃,像是做告解一般:“其实我不想生气的,因为我一旦生起气来,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一瞬间,短笛突然明白这小子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孙悟饭在厌恶自己。
与其说厌恶,不如说是在害怕。孙悟饭在害怕自己身上那一半赛亚人的特质——以战斗为乐的生性——暴露出来。
人有时候是会自欺的。明明存在的感觉,却偏偏不予承认甚至否认。一如严厉家教环境下成长的儿童,被特定的道德观念束缚,会无意识地抑制住原本向往自由的天性。
然天性是与生俱来的,是进化的结果。
就像摄食。有人享受进食的快感,有人享受角斗的快感,有人享受博弈的快感。
人不必为自己的欲望感到恐惧或羞耻,而是应该尝试自我引导。
只有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合理地去追求,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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