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怎会无故做起这样的梦境来了,亦或是,自己心里其实早知这一天会来临,到时,谢安逸会怎么看自己……
韩舸叹了口气,望向火把光亮照射不到的远处阴影树丛里去,他不是杀人成性的恶魔,也不愿见这天下生灵涂炭,骨肉分离,能兵不血刃当然如意,世事却总违愿,赵频帝王之相雄才大略,自己为其风采折服,愿随其一统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伟业千秋,自古白骨冤魂造就。再过几日,这绵延奔腾的无定河,将会被无尽的鲜血染成苍凉的红色,临洮城下的荒草空地,将被数不清的尸骨铺满,这繁华偏远的边锤小城,将会变成冤魂恶鬼啼哭哀嚎的人间地狱。
四日后西原大军横渡无定河,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是年九月初九,两军终于交锋,拉开了有西原皇帝赵频单方面毁约挑起来的战争。西原带兵的是大将军哥舒翰,陵国带军的却是官职低微的临洮太守秦望昭,哥舒翰属下气得目眦欲裂破口大骂陵国欺人太甚,眼高于顶,太不把他西原大将放在眼里,拿虾兵蟹将来应付。秦望昭有多厉害,哥舒翰心里有数,这人若是热衷官职,陵国将相里决少不了他的位子,只劝大伙稍安勿躁。
西原兵强马壮战力彪悍,陵国将帅精通布阵谋略,双方各不相让,战场搁浅在临洮城下。战事惨烈残酷,黑色的狼烟股股升起,城下金铁相击,马蹄声声,呐喊嘶嚎声声不绝,前一轮倒下的尸骨无人收敛,后一批氤氲着热意的尸体又覆了上去,夜里有吐食腐肉的夜枭凄厉鸣叫,散落在城下的月光,都仿佛被腾起的血腥气熏成了暗淡的不详红色。
冬月十六这日,天色大暗,寒风秉秉,将竖起的战旗吹得簌簌作响。哥舒翰率军候于临洮城下,没等来秦望昭出城一战,高高的临洮城楼上,来人却是身份尊贵、名动天下的安平王爷李艳疏。
哥舒翰及身后数万将士,齐齐看向城楼。一人缓缓走自城楼边的豁口,城下众人皆能瞧见这身着一身宽袍广袖红衣的安平王,腰间束着一根图案诡异的卷云纹的描金腰带,身量清瘦,脸上带了个白色的鬼画符面具,就那么挺直的往城楼口一站,自然生出一股气度风华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皇家风范。自身后吹向豁口的风将这人红色的广袖吹得翻飞不止,满头未束住的黑发在风里散开飞舞纠缠,黑发红衣白面具,在黑压压的天色和满城的黑色铠甲战马映衬下,愈发艳丽的不同寻常。
哥舒翰蓦然生出那阵风都能把楼口那人吹散的错觉来,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的安平王李艳疏那身飞扬的红衣,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那颜色,看着,像极了血。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红衣隐约勾勒出身形,看不到面容,哥舒翰觉得这市井里传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似的安平王爷的身形有些像谢安逸,他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吓到,立刻甩开了,单就身量,这安平王爷貌似比自己还高上些许,这兵荒马乱的,谢家老爷,也绝不会放任谢安逸出门乱跑。
第四十章
城下黑云压境的数万将士,看着城楼上的安平王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人上前,躬身俯首行了个礼。哥舒翰目力过人,认出这人就是当日追着自己进了“半笙楼”的长史孟进,奇了怪了,这太守大人秦望昭哪里去了。
李艳疏带着面具,完全看不分明说话与否,但他显然是说了话,众人见他身旁的孟进朝前一步,对着西原大军高声喊道:“我们王爷身体欠安,气力不续,烦请贵国哥舒将军上前说话。”
“将军,去不得,怕是陷阱。”
哥舒翰张狂一笑,笑道:“人金贵的安平王爷都毫不畏惧的立在墙头,我若是上前说话都不敢,岂不叫人笑话,我西原将士的脸哪里搁…少屁话,老实呆着。”说罢,抖索缰绳驱马上前去了,立在城楼下不到一丈的地方,抬头说道:“王爷有何见教?”
城上红衣的安平王带着面具的脸稍微低下来,貌似是盯着哥舒翰,过了会儿一道嗓音响起:“本王今日带了圣意而来,哥舒将军~~心思过人,怕是也猜到了八九分,本王要求提在前头,哥舒将军应了,陵国三十三道城门,便开了,如何?”
李艳疏的声音极其嘶哑低沉,已然听不出他原本的音色,可他说话的语气平缓随和,就连最后的如何,都不像是发问征求意见该有的上扬,虽然是说着降国话语,丝毫不见愤懑伤感或激昂,平和淡然中俨然有一股皇室的矜贵扑面而来。
哥舒翰的确猜到了,心里不免对陵国皇帝李蕴及这安平王李艳疏生出一股钦佩来,战事至此将近两月,虽惨烈却也只是平分秋色,可怜了那些尸骨不覆黄土的将士,西原没讨到便宜,陵国也没吃大亏,可如今这安平王居然带着圣旨来投降,怕是可怜天下苍生民不聊生吧。哥舒翰正起面容肃穆说道:“王爷请说。”
李艳疏衣袂飘飘的仿佛要乘风归去,他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说道:“自城开那刻起,陵国便消失了,这就是你西原的江山,城里的百姓,是你西原的百姓。你方将士,不得拿城内百姓泄愤,不得伤人,不得毁屋舍,不得抢钱财,最后一条,今日不得上城楼……哥舒将军应允么?”
哥舒翰哪能不应,就算李艳疏不提,为了保证谢安逸在陵国任一城镇的安全,他也得这样下令。再往前一步说,他家皇帝赵频因为他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私心,老早就三令五申的下了圣旨,勒令他们出了战场,不得上陵国一草一木,违令者即刻斩杀。哥舒翰连忙严肃的应下,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安平王,深刻觉得他顶头上司赵频真是缺了大德,又不是昏君当道的朝代,非要折腾起战火,陵国这仅存的两位仁慈大义的皇室子孙,怕是要折陨在这场亡国之乱里了。
李艳疏抬起一直垂着的手,手里是一卷明黄色的布绢卷轴圣旨,他两手拉开执在胸前,猛然提高了声音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原起战事,本欲全力以抗之,然见敌我将士血染疆场,死伤无数,民不聊生,不忍见,故今日降,社稷死,君王亦当死,愧对吾国先祖与百姓,愿意身死换得天下安定无战乱,钦此!”
李艳疏念完,四野一片寂静,天地霎时无声,他将圣旨叠起来,又扬着嘶哑的嗓子说道:“李艳疏僭越,愿代我皇兄一死。这临洮城,如今生魂死魄无数,李艳疏今日为死去将士祭祀一场,不论陵国和西原。”
“王爷何必非要寻死,王爷如此大义,相信贵国将士都看在眼里,他们不会怪你的。”哥舒翰劝道。
“陵国,有陵国的尊严。”李艳疏又盯着哥舒翰看了一会,才说了一句,说完转身就走,红色的广袖衣角黑色的发翻飞的厉害,那瞬间,哥舒翰心里掠过浓烈的不详预感,他张口就要喊住李艳疏,眼角却瞥见右边两丈处,一角杏黄色的衫子自肃穆焦黑的胄甲里冒出城楼,哥舒翰眼皮随着心头一起狂跳,那是谢安逸常穿的一件衣衫,谢安逸,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外面乱跑什么……
哥舒翰抬头望过去,正好看到谢安逸猛地扭身消失在城楼,安逸他,看到自己了么~~~~
哥舒翰揣着心事去看李艳疏,也就一瞬间的时间,那抹艳丽的红色,也不见了。
第四十一章
高高的临洮城楼上慢慢出现一个木板搭就的高台,哥舒翰近在墙角看不清楚,于是驾马后退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身后的大军也因诧异慢慢朝他靠近过来。紧接着一列士兵抬着一块石碑状的东西上了高台,将其架起,原来是一块巨型木碑,高宽约一丈,其上镂空雕刻了四道卷曲纠缠性状怪异才藤样花纹凹槽,两边各一道,中间等分处两道,两长两短,上尽头处各挖出一孔,装了镣铐一样的环。木块上沿着藤纹藤纹正下方,木块上挖出一口方正的洞,灶台大小,其余木碑空处墨汁写满密密麻麻的铭文。又有人抬了一口暗红色大鼎,哼哧哼哧的放在木碑的豁口处
鼎放好后后众人退下,李艳疏轻袍缓带的慢步走上台去,他站定,对着满城将士深作一辑,说道:“经年戍月支,城下没半师,亲戚断消息,死生开别离,此一辑,陵国对不起血染疆场的众将士……”
城楼上的陵国将士齐刷刷跪下,一颗人心不是肉做的,上位者能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众口齐声喊道:“王爷,吾等愿与西原誓死一战。”
李艳疏合手在胸弓着身子不起,说道:“李艳疏~~受不起,大伙起来吧,圣上同本王不能为了那点凉薄的尊严,让我陵国百姓做无谓的牺牲。紫微星于西方出没,赵频天命所归,他会是一个好帝王,会许大伙一个安稳盛世。”
众人跪地不肯起,李艳疏躬身亦不起,众人拗不过他,只得站起。
李艳疏站直了转过身,对着都城下赶来的百姓一辑,说道:“邑有流亡,愧对俸钱,陵国对不起满城百姓……”听得城内有老弱妇孺哭声顿起,在这肃穆的战场上,城楼上的陵国将士不由得湿了眼眶,城下的西原大军也不禁动容。
李艳疏弓着身子,对着都城平沙所在的东北方跪下来,长身伏地磕了三个响头,轻声说道:“皇兄在上,弟弟陷你于不义了,莫要怪我。李艳疏这一生,幸得长兄,待我如父。今日祭祀,三分度游魂,三分祈安平,三分为你求福气,愿你余生皆如意,还剩一分……艳疏踏上黄泉路,少喝一口孟婆汤,会记着来世去寻你。”
这话说的如同耳语,高台下的将士都没有听见,一出口,便散在风里了,就是不知是否沿着东北的方向飘去了。
李艳疏站起身来,偌大的战场城池仿佛只剩他一人似的寂静,只有烈风吹动他衣袍的闷响,他又对着西原将士行了一礼,站直了两手下垂大声说道:“贵国损兵折将,陵国亦死伤无数,算是扯平了。众位心里怨憎愤,只管怪到李艳疏头上,进了城,莫拿城内百姓泄愤。战场是冤魂聚集的地方,战事了了要超度亡魂,聚缘大师三月前圆寂了,这事今日便由李艳疏代劳了,反正我也命不久矣,此祭一完,城门便开。”
哥舒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敬佩、悲哀、惋惜打着旋的搅合到一起,然后沉淀出浓厚的悲凉来,他想到,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赵频这不是在作孽么,都说乱世出英雄,可这是好好的太平盛世啊,生生被他们掀翻搅乱,余下这哀鸿遍野尸骨满地的未了战事,这人却要以一己之力了却这一切。
城上城下万万双眼睛,看着红衣的安平王一步一步的走向木碑,抬脚踩上了那个暗红色的大鼎,瘦削的身躯站起,将手脚往环一样的镣铐上伸去。哥舒翰见孟进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李艳疏说了句话,李艳疏定了一瞬,哥舒翰不知道带着面具的的他是否说了话,孟进只是长跪不起,而李艳疏,终于将手脚伸进了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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