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床上糊了明纸,柔和的光散进来,屋里倒也一片敞亮。墨车抬眼打量这屋子,墨案锦瓶,案上一只白瓷儿的花瓶,里面歪了几支粉桃儿,屏上是四季君子。小几软榻,布置的倒也是清新雅致。他感觉了一下,全身并无不适,便兀自披衣下床,书案往上的墙上,张着一副水墨山水,空灵自然,可见作画之人的心思通透,目光落在画上的几行题字:
“雨下空川,行行但觅故人伞。桐油蕴紫,懒懒只待故人还。”落款是“墨车字”。墨车?他看了两眼也并未太多在意,兴许是自己以前画的。目光下移,便又是一行小字:
“锦年三月,携伞共游,作此画以赠子生。”下有一方篆章,草篆圆滑,内有“君子惜生”四字,想必是那钱荣的私印。还未细嚼,朱儿便端了铜盆进来,清水冒着热气,她见了墨车,赶紧放下跑过来,语气尽是埋怨。
“呀,公子咋自己起来了?衣服也不穿好,再着凉了怎生是好,快去坐下。”说着把墨车拉到床边坐下。
扣上领口最后一颗扣子,珠儿又拧了块热帕子给墨车擦脸。
“我还是洗洗吧,这样总觉得不太清透。”墨车把帕子递回去,站起来就想往水盆那里去,,被朱儿一把拉住。
“不行,大夫说了,伤口好些天不能沾水。”朱儿假装小脸儿绷着,让墨车看了好笑。
“又不碍的,就这么个小孔。”
“那也不行,等过两天,过两天就行了。”朱儿又递上来个茶碗儿叫墨车漱口。漱着漱着,竟又和着温水吐出一口献血。
“呀!”朱儿吓得小脸儿
都白了,赶忙把墨车扶到床上靠着。“你等着,我叫老爷和大夫。”说完,一溜烟儿向屋外冲去。
“唔,墨公子体内的毒是已经解了,不过……”白胡子老头儿顿了顿,高深的看了钱荣一眼。
“公子似有内腑郁结之象,心力不怠,再有毒素刚从体内拔出,身体较为虚浮,此时虚火犯肺。”说罢又看了看钱荣。
“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三分治,七分养,全看治病的心思,今冬过去,大致就能调回来了。”钱荣看他话中有话,眼神也颇有深意,便挥手让朱儿拿笔墨给那大夫促方儿。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钱荣走上前去倚在床侧,眼神笼住床上的墨车不放。
“呵呵,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墨公子今后切不可思虑太过,新近似有历经忽喜忽悲,情志不稳,以后万不可如此,以免落下病根儿。还有——”老大夫话锋一转,声调陡然转低,“今后动情思,劳神劳力之事也许慎有,此症此时虽轻,但若反复发作,则可能万劫不复。”
朱儿本备了纸笔立在床边侍候着,听到此处脸上刷的红了大片,低下头去狠盯自己脚尖。钱荣却只是表情平淡的点点头,目光却并未移开半分。
“忽悲忽喜?”墨车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怀疑,只是他现在前事皆忘,再怎样的思虑,也只能当做别人的事儿来看,当下叹了口气,对老大夫道:
“那便谢谢先生了。”说罢要从床头坐起,钱荣一手扶他肩头,一手抽在腰间,拿了软枕垫上,然后接过方子扫了几眼便递予朱儿煎药去了。送走那老大夫,房中便只剩下墨车和钱荣两人,气氛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一咕噜爬去睡觉~
墨小孩儿,你就从了钱荣吧。。。
额。。。大家都明白那个动情思,劳心劳力的事儿是啥吧,我就不多说了。。。
☆、春阳照暖
“钱公子,墨车前事不知,如今又流连病榻,还是多谢公子照拂了。”墨车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抛出这么一句客套的话来。那钱荣听了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微侧了侧身,将头靠在床栏上眯起眼睛看着他。墨车眨了眨眼,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一番。略微清瘦的身形,肤色也淡淡的苍白,倒比他这个中毒初愈之人更像缠绵病榻的人。但这人骨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高贵沉毅之气,绝非久缠病榻之人该有的气质。端正的五官并不俊美,甚至有些许平凡,一方英眉却如细剑般飞向鬓角,反给人一种清朗英敏之感。眉下眼窝略深,却明亮自然,内里却又似有海纳百川的深邃。
“你以前叫我子生。”钱荣见墨车一直打量他,便微微漾起嘴角,勾出一抹圆润的弧度,原先的沉毅深邃顿时消去了几分,取而代之以两分淡然,三分温柔。
“嗯。”墨车见这人嘴角的圆润温柔,心里竟不自觉升起一丝眷恋,这温柔像是似曾相识,蓦地勾住他以往丢失的那一部分,这一勾一拽,心口竟有些涩涩的,一层薄雾不自控升上眼眸。墨车猛地意识到不对,下意识伸出手来揉眼睛,却被钱荣一把抓住,深眸鹰样锁住墨车的手。
“这是什么?”钱荣将手指放在墨车的拇指上下摩挲,一枚碧绿的扳指静静套在那里,散着柔和清冽的光。
“不知道,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戴在手上。”墨车的视线也顺着钱荣的指引落在拇指的扳指上,心里忽的漏掉一拍,语气却坦然而平静。
“哦?也许是以前得的,我未曾注意罢了。”钱荣的眼光又复柔和,不防备抓起墨车的手凑向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他的手心。
“钱公子……你……”墨车忙像灼伤一样缩回手,两眼盯住钱荣不放,尽是惊愕之色。他虽已把自己与钱荣的关系向这有异的方向猜想,但钱荣此举却无疑坐实了他的想法。
“是子生。”钱荣微笑着站起身,他虽消瘦,但身形颀长挺拔。
“呵,闹腾了一个早上,却是粒米未进,我去唤人布餐,你且休息一下。”钱荣说罢,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像是故意留给他独自消化的时间一样,身形一转,便消失在屏风之后。
翠绿的扳指,梦。钱荣走后,墨车将戴了扳指的手指放在颊边轻蹭,似是抚慰伤口的动物。他所丢失的过往究竟是什么?太想记起来,却又有些害怕,心底似乎有一道珠帘,启了又放下,放下又启,反反复复,磨掉人
所有耐性,断掉所有思虑,这像是一场争斗,与输赢却是无关,而那帘子就在那里,见与不见,启与不启,它就在那里。自己恍若一只巨大的蛹,安静下的澎湃,正一点点将那脆弱的壳撑满,他在努力平静,奈何是自己与自己抗衡,拉锯与推脱,叫人难以自持。
是病么?也许该想起来的时候,就能想起来。墨车微叹口气,转而摩挲掌心刚刚那一吻落下的位置。他在等我想起来,钱荣在等人,可他却隐隐觉得钱荣等的不是自己。不,或者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自己丢了的,却不知怎么捡起来的自己。
早饭吃的安静宁和,胃口依然很小,几样素净的小菜,一碟雪白的面馒头,墨车捏了一口,就不愿再尝。钱荣反而让朱儿添了碗粥,看着墨车的眼里,净是盈盈的笑意。他装作没看见,笑脸当用笑脸回,但此时他有些累了,脸上的肌肉拉不起来,松松的静默着。
傍晚时候,朱儿提了个三鼎的小炉进来,窗纸上结了薄薄的雾气,虽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墨车拥着小毯在榻上倚着,纤细的身体微微缩起,似一只贪睡的猫。朱儿的动作小心,墨车却还是睁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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