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府门,先是三重大院,九座园林,之后再绕过潇湘廊才是内府。
内府是内眷平日所住,修建得更是华美大气,可如今偌大内府真正的主人也不过就只有段越天一人罢了。
「公子,老爷摆宴雨歇亭,正等着你呐。」
身旁一个提着灯火的下人给段景玉带路,往内院中碧渊湖走去,毕竟那雨歇亭就建在碧渊湖正中央。
在雨歇亭观景算得上是一大乐事。
湖中央的小亭子朱顶石柱很是精巧,往四周看去皆是一片碧水,若是盛夏时节,更是极目之处盛开着遍湖的映日荷花,粉粉白白满眼的娇俏;夜里又是不同,看不见微波荡漾的湖水,只能听到缓缓流动的水声,站起身凭栏远望,便是遥遥岸边、丞相府内连成一片的星点摇曳灯火。
段景玉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这里,因为是在母亲离开之前,父亲和母亲就最喜欢在这雨歇亭饮酒谈天。小小的他趴在亭子边采荷花、逗弄金鱼,总是抬头往远处看,盼着能在湖边看到自己父亲修长挺拔的身影。
段景玉迈上长长宽宽的木桥,往雨歇亭一步一步走去,那里坐着的身影,曾经是他最诚挚的心愿。
物是人非。
如今雨歇亭碧渊湖依旧,可他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总是期盼着父亲疼爱的小孩子了。
……
雨歇亭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旁边并没有下人伺候,桌旁也只是坐了段越天一个人。
「坐吧。」淡淡开口的男子一身象牙白色缎子宽袍,端坐着的时候自然带着种居高位的稳重,虽然已年过四十,但依旧可看出当年定然是个美男子,眉目儒雅清俊间带着睿智。
「景玉见过父亲。」段景玉执了一礼之后才从容地坐在了段越天的对面。
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最初的寒暄过后,段越天手中握着酒杯缓缓地摇动着,终于把话切入了正题:「我最近,听说了许多你的事情。你……要和上官大将军成亲?」
「是。」段景玉面带浅淡微笑,就只是单单一个字,语气却有种不可转圜的味道。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段越天手中的酒杯已经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段景玉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已经中年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优雅姿容的男子。
这是他的父亲,跟他有着同样才智和头脑的父亲。这些年来他也小有成就,可与这个不动声色就权倾朝野的男人相比,他并没有分毫的胜算。
段越天仿佛完全没看到脚下的酒杯碎片一样,他的面色波澜不惊,在夜色中更显得深不可测:「你可全部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是吗?」段越天长眸微抬,忽然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在朝为官为皇上办事,不可一时冲动、不得一步走错。你从小就聪明,如今许多话我已懒得多说,我只望你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既是如此,你回去吧。」
这几句话说完,段越天却似乎是感到了无比地疲惫,他站起身背手站在栏杆旁,寒冷的夜风把他的袍袖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那一瞬间,段越天忽地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那是很突然的一种感觉,但却汹涌而强烈。
遥望着前方一片黑暗的碧渊亭,段越天想起了很多很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事——
他的青春年少、曾经炙热却短暂的爱情,还有之后长长久久的悲哀寂寞。
段景玉跟他是不同的,段景玉更像于氏。
他之所以没有多说什么,是因为他从心底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管住段景玉的。他的儿子像他当年的妻子一样,同样的自我果断、同样有着热烈而离经叛道的感情。
而他,当朝的丞相,在二十年前他无能为力,如今竟也是……一样的命运。
……
从丞相府出来之后,段景玉忽然发现天上竟飘起了小雪,纤细得触手即溶。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不期然地到来。
段景玉紧了紧衣襟,心中想起跟上官惊鸿说好了要在下雪的时候一起堆个雪人,便赶紧上了轿子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这一下雪,可总算有了冬天的感觉。
寒风呼啸着狂舞在街道上,段景玉即使是在轿子里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凛冽隔着帘子吹了进来。
他这一下轿子,立刻就快步往府里冲。这还没冲几步便已经被抓住了手腕,往旁边一看果然是上官惊鸿。
他心里开心,立刻就毫不客气地往身旁人的怀里挤了进去,而且还无耻地把冰凉的双手往上官惊鸿温热的颈间埋去。
上官惊鸿也没躲,就只是有些无奈地微微笑了一下,紧接着还反手把那冰凉的手给握在了掌心中,缓缓地用自己的温度熨烫着。
「雪下得突然,我有点担心你冻着,就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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