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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拿好副驾驶的迷你背包和紫色手帕包裹的便当,锁好车子从昏暗地库走上来。迈出软黑色的阴凉带,身体被天光席卷似的打亮了。面前是熟悉的校园甬道。同周日海滩的日光相比,这里,她切切实实回到了学校、回到了现实。好像一闭眼一睁眼就回到了这里。身旁的气息、气流、声音、呼吸都有了强烈变化。在这里好像不大好活下去,心里那层厚重的防备系统咔啦啦地发动了。唯恐受伤的心犹如被剥掉皮的真肉一般,对疼痛变得敏感起来。

踏进楼层,周遭盯视自己的目光好像都带着嫌弃和戒备。背后有隐隐的讨论声,声音呜呜隆隆的,像包着浸过墨的黑布。大概他们在怨恨着:这个女变态怎么又来了。楼道两头的尽端各有一防盗摄像头,设有摄像头的楼层仅是1、2、5层。3、4层因为有校长室和七文海办公室而没有安设,据说是怕勿拍到领导们不检点的行为。

来到五层,楼道尽头有斜射而来的阳光。那阳光浓浓厚厚的,被窗户间的铁框条割成规整的金块。索龙提着铝皮筒在垃圾道倒垃圾。倒完后一手拎着桶把,另一手把垃圾道的大铁盖子哐啷翻下来。巨大的噪声穿荡在不够明亮的楼道里。罗宾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盯着索龙。罗宾今天难得穿了校服——藏蓝的短裙和带深红色领带的白色短袖衫。黑色双肩带的迷你包,两根肩带一同挎到右肩上,右手抓握着两根带子。两人对视着顿了一秒,罗宾朝他笑了笑,微微露些白齿:“早上好啊。”那笑容清澈又明媚。索龙又愣了一秒,朝他“哦”了声。只是一个音,却被他结巴地断分成两次。罗宾觉得他有些害羞,她就是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另一手半遮住嘴,一边媚笑一边指着男生说道:“你脖子上怎么有口红印啊?”索龙的脸腾一下烧红了,镇定地想了几秒,昨天并没有和卡立法发生什么,想必这又是罗宾的信口谗言,于是牙齿马上呲起来朝她哇哇大叫起来。

班里还是老模样,罗宾进屋的时候,呜隆隆的嘈闹声忽然变小了,好像拿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减小了似的。有些聊天的女生都停下来拿异样的目光看着罗宾,这状态维持了两秒,这两秒仿佛时间静止般让罗宾感到呼吸不畅。而两秒过后一切恢复正常,大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当她从没进来过一样又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班里没有一个人在看她,但她却觉得每个人都在敌视她。她能感受到她们心中对自己的厌恶。每个人头顶都好像站着一个透明的灵魂一样的人形光体,每个光体都表情阴恶、冷森森地朝她笑着,仿佛在集体酝酿着杀害她的阴谋。心被逼得很紧,如同在黑森林迷路时,不知哪片树丛会跳出野兽一样。

靠窗第一排的7、8个男生围在一起依然沉迷于“死亡转轮”的“打”与“被打”游乐中。还有几个人在拼“笑忍”,喷湿的报纸换了一张又一张。看得出,大家都挺无聊的。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这些教室游戏的创始人——那个男生A给他们留下不少文化遗产。

女生们不是两三个聚一起闲侃就是急着抄作业什么的。歌坛的新杂志出来了,上面有许多关于“草儿乐团”褒贬不一的评论,包裹新专辑的每首歌的细评,各种角度也参差不齐。乐队周六有场家乡演出,报纸杂志、娱乐新闻、电台节目到处都是宣传信息。杂志里有很多他们新拍的照片,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队长杰妮穿着文胸和内裤躺在沙发上拿着一块披萨粗犷地往嘴里塞的生活照。从照片看,这女孩前卫开放,不拘小节,所有的照片都非常生活化,粗鲁暴露不够正经。

临近上课,教室传来白胡子不能来上课的消息。顿时大家都很高兴,感觉被勒紧的胸口忽然松快了。早上交作业的情况进行得差不多了,有些课代表已经收齐作业陆续送去老师办公室。但有些科目比较麻烦,英语、语文、数学和化学都是作业比较多的,一定要等个别人把作业抄齐了才能上交。抄齐这些作业,再快也要一节课时间,所以每次这四名课代表只能在第一节课间去交送作业。

罗宾负责收语文作业,有些人对她态度恶劣,抄完后隔着5、6米就直接往她桌上一拽,常常把罗宾的笔袋碰到地上。另外,布鲁克负责收化学作业。柯妮丝收数学。山治收英语,因为这两天请假,改由藤林杏代收。

门口,卡莲朝里面的柯妮丝招手,柯妮丝甜甜笑着凑到女孩身前。两人相互交流了什么,柯妮丝从校服腹部一侧的口袋里拿出条天蓝的丝带,双手盘绕着给卡莲梳起头发。卡莲梳着中分发型,发梢长及肩线。柯妮丝把女孩面颊一侧的一小条头发拿丝带交叉缠绕好,绑得像个滑顺的小猫尾。她说现在的鬓角丝带非常流行,卡莲的发型也非常适合。看着她们,罗宾不由联想到娜美左侧鬓角较长的不对称式的发型。她左边那撮儿鬓角大概更适合系这种发带吧。

铃响后,柯妮丝回到自己座位。她的椅背和罗宾课桌间的距离已经没有了,柯妮丝似乎不再躲着她。粉红的桌套和桌套下摆的手绣小熊让她格外欣慰。在罗宾眼里,柯妮丝依然是那个洁白洁白的腰肢柔软的女孩。她拍拍柯妮丝的背,从黑色迷你包里取出个系着红丝带的长形包装盒,盒子里装着一条向日葵造型的海盗船项坠。“这是桌套的谢礼。”罗宾把东西交给柯妮丝。柯妮丝惊奇地朝罗宾莞尔道:“给我的么?好漂亮啊,谢谢!”

第一节因为白胡子不在,大家上了自习。班里座位东缺西少的,尤其中央后半部。男生A、B不在了。娜美和山治的桌子也是空的。男生A、B回了老家,B跟白胡子打了招呼,说是家事,大概周二回来。娜美假都没请,拎起行李箱就消失了。山治打白胡子手机替娜美请了病假,山治自己也以家事为由没来上课。因为两人的成绩都很好,能力证明也拿到了,白胡子并未过多追问。

“哎,老爹呢?”阳平隔着两个座位朝鹏也问道。

“据说去医院打吊瓶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鹏也说。

阳平嫌对话不便,干脆坐到男生A的座位去。A的桌面都是他画的素描:左边是三个正在发射激光炮的奥特曼,右边是三个摆出“不要啊——”姿势的裸体女郎。从画面看,还是挺华丽的。他座位里比桌面还热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A在班里人缘差得可以,基本跟每个人都有过节。他被退学后,这张桌子就成了附近人的垃圾桶。位斗里什么擤过鼻涕的面巾纸、揉成团的作业纸、零食包装、空饮料瓶子等无所不有,他四周的人都懒着把垃圾丢垃圾桶,便就近塞他桌子里了。反正已经没人用了。

“又得找人代课了。”阳平手肘支着A的桌子。肘尖就戳在右边其中一女郎的Ru房上。那三个女郎被那三个奥特曼的激光击打着,个个面色扭曲,仿佛即将被开膛破肚一般。

“应该不用吧。听说不是很严重,明天就能来。”

“对,前阵给咱们代课的那个胖子呢?现在干什么呢?”

“那家伙啊……据说又回去干曲艺了,好像混得还不错,出了几个相声,在网上点击量都挺高的。”

“是么,晚上我下来听听。”

自习上得格外清闲,教室里的杂乱声真的就像老师们经常俗称的:你们班上课就跟开茶馆一样。这时间里,罗宾也无事可做,为了减轻心中的不安,她给路飞发了消息:

“你们那边怎么样?娜美和薇薇有消息么?”

少顷,路飞回应道:“最近我有点困难啊,我被汉库克老师软禁了,放学后就直接被她逮去宿舍,没机会接触外界。近两天乌索普跑遍了北京的旅店,都找不到薇薇。”

“娜美呢?”

“对,你还不知道吧,娜美已经找到了。山治跟诺奇高说想看看娜美的房间,结果看过后马上就知道她去哪了。她回家乡了,在可可雅西。她准备安葬她的猫,等猫安葬好后,据山治分析……她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山治已经追去了,不让我们跟着。他说现在娜美的情绪很不稳定,让我们不要轻易出现。”

罗宾有些难受。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娜美走了。原本停留在自己心中的“家”也垮塌了。心里没有了圆铮铮的充实感,感觉胸腔瘪软无力,中间毫无填充物,两边的**就那么黏糊糊贴挤在一起。她有一种恐慌感,不光是顾虑娜美的事,从刚上课开始,她就不时能听到班里有人在议论她。不知在说着什么,但她可以清晰分辨出,那些话中带着她的名字。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很敏感,即便声音再小也知道有人在说自己。她开始惧怕这种不振动声带、从别人口中吐出来的“罗宾”两字。这种感觉厌恶极了,好像熟睡时有人拿沾满黑泥的墩布戳在自己脸上一样。她可以嗅到恶臭中央的恶心味道。

布鲁克买了报纸,抄完作业刚拿出来就被周围几个同学左撤一张右撤一张借走了。今天净是些奇怪的新闻,什么某某村镇,青少年在深夜公园杀死一德国幼女,随后刺喉自杀。日本男青年与性爱充气娃娃结婚,在自家举办婚礼。某某私立高中,晚自习后,一女生被校园施工队一工人拖进民工宿舍,连续**6小时至死。一批行为艺术家在凤凰岭顶峰集体搭帐篷度日,讽刺北京房价过高、增长过快。国际版刊登了薇薇的消息:阿拉巴斯坦国王悬赏400万贝利征集薇薇线索。今天的国际版头条是:“美称,已证实阿拉巴斯坦拥有并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阿拉巴斯坦拒绝美相关人员介入深入调查。美对此表示强烈不满。两国关系陷入冷战。”

自习课闲适的浓度正逐步加重,班里既没班主任管也没班长管,他们把教室门关得很严,只要声音不要太过分影响到其他班就不要紧。同学们可以做平时上课不敢做的姿势,公然拿着漫画,两脚翘在桌子上开心地大笑着。有的人干脆打起了室内棒球,因为化学书最大,里面都是铜版纸彩页,故此卷成卷的化学书不论质量还是长度都更接近球棒;“球”就用几张废纸揉成团,然后拿透明胶条缠好,就算不慎丢到女生脑袋上也不至于惹出麻烦。

班里的打闹现象越发严重。有些真正在上自习的人对他们异常反感,这种环境根本背不下什么,但是顾于人多杂乱,又不敢管,只好拿耳机堵住耳朵凑合忍着。这种状态维持了十分钟,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坂上智代是学生会主席,她有这种危机感,害怕年级主任什么的进来看班里乱成这样会追究她的责任。站在讲台前面的阳平准备丢第三球,教室最后的布鲁克拿着化学书摆好击球姿势,阳平一边向布鲁克招手一边说道“上杉达也甲子园第三投”,刚做个投球姿势,便看到前面有双女脚朝自己飞过来。一阵机关炮一样的连踢后,阳平翻着白眼昏死在地板上,全班人顿时安宁下来。

第一堂下课,黑板右上方的喇叭里响起上操的音乐。这音乐令人怀念又厌烦,从小到大,无论上操前还是运动会入场,全是同一首曲子。这调调会让大脑产生精神反应,就像冬春换季时,嗅到植物发芽的潮湿草汁味,脑里会不禁涌现童年记忆中的某条狭长逼仄、下着小雨的黑白巷道。或许这条巷道现在已经消失,灰旧的围墙和平房组成的小巷已经变成了象征繁华和嘈乱的高楼和停车场。

学生纷纷系好领带到操场出席升旗仪式。尾田学园不同于其他高中,学校并非每天都有早操,除了周一的升旗做两套操外,其余四天的第一节到第二节课之间都只是普通的课间休息。尾田认为,现在的早操都已成了形式化的过场,对那帮活分的学生来说,做那种简单无聊的操根本起不到锻炼作用。他的理念是,增加体育课,取消早操。体育课大家可以尽情疯跑疯闹,任意玩自己喜欢的体育项目,比做那种大排场形式化的早操要有意义得多。

教室门口很少见地站着一个快递员。快递员看起来很年轻,面色黝黑,戴着黑蓝的帽子,身后背着一个军绿色电视机一样的巨型单肩包。这家快递是同学校签约的,每天只来一次,固定的送货时间是在第一节到第二节课的课间。高三的学生因为学习紧,况且担心班主任找自己麻烦都不怎么用快递。

“哪个是妮可罗宾?”

那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快递员朝首先出班的几个同学问道。一个女生瞥了他一眼,用鄙蔑的口气往教室靠窗的角落一指:“就是那女的!”接着白了快递员一眼走掉了。

快递员把背包摘到地上,半蹲着从里面取出个方方正正的硬纸盒子,相当于两个办公抽屉摞在一起的大小。罗宾签下单子,又折返把东西放回自己桌子下面。再往门外走的时候,罗宾听到有几个男生在猜论里面的东西。

“我操,不会是振动棒吧?超大的那种?”

“我估计是跳蛋,200多个跳蛋,开到最大挡,然后一起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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