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三更,朱然率领精兵四千,从城中轻袭杀出,连破曹魏两屯大营,待夏侯尚做好战备,他们已经退回城中,带去的亲兵几乎无损。曹魏围城日久,士卒劳损,一筹莫展,受此一败,更是低迷。
适逢此时,诸葛瑾攻击中洲,却为夏侯尚所破,只得退回公安。夏侯尚整顿士气,打起精神继续攻城,朱然处死姚泰,激励军心,两军再次进入惨烈无伦的对峙消磨。
城中借来的粮草也已消耗殆尽,朱然杀了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供将士食用,战马吃完,就捕捉地鼠、采集野菜来充饥,一批又一批的将士虚弱病困,就此不起。朱然几番斥探,却发觉魏军把江陵围得铁桶一般,毫无间隙可循,孙权派去的援军无人能突破夏侯尚的军营,在外围结结实实地当着看客。
朱然站在城上,极目望去,天水相接,苍茫无尽。
“江陵外带江汉,水流顺北,乃是荆州之咽喉,江东之屏障,如在我们手中,不仅可以保江南无虞,还可以之为基,伺机攻夺襄阳,进取中原,但若有失,孙氏基业定然难保。公瑾、子明为之倾尽心血,如今孤将他托付于你,满城安危,均系于你一身了。”
彼时他还未尝到这话中深意,此刻江陵危如累卵,刹那间便体味到那份嘱托,到底是何等份量。朱然微微颤抖,缓缓地闭上眼睛。这是江陵,是孙权交予他守护的地方,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夏侯尚看出了朱然已近极限,一面令疲惫的魏军在土山高橹之上加紧攻势,掩人耳目,一面令士卒开凿地道,通往江陵城中。朱然心弦紧绷,嗅觉却依旧敏锐,察觉这瞒天过海之计后,亲率精疲力竭的守军在城中造池,又铺满了水道,日夜不息地引水入池。
魏军的隧道挖到跟前,蓄积着的池水如猛兽一般,涌入隧道,似有天助一般,几个响雷在头顶炸开,顷刻间大雨如注,池水又被填满,肆意地涌入隧道,裹挟着魏军冲入曹营,魏军被冲淹致死的不计其数。夏侯尚受此一败,勉力整军合围,却再无余力攻城。
曹丕围攻江陵六月,死伤无数,却未有尺寸之功,濡须曹仁也被朱桓打得一败涂地,只得班师。朱然看着白茫茫的城外,魏军早已不见痕迹,但江陵却伫立如常,浑身力气顿时消失殆尽,浴血的战袍在夕阳之下显得凄厉可怖。半年之间,他衣不解甲,与江陵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这场噩梦如今也走到了尽头。
“江陵之重,与孤的身家性命一般无异,盼你好生守护。”朱然微不可见地一笑,至尊,臣最终不负所托。
☆、乱音三
(3)
白驹过隙,好似雁过无痕,黄武换了黄龙,嘉禾换了赤乌。朱然躺在病床之上,往事历历在目。
黄龙五年,魏帝曹丕驾崩,其子曹睿继位,孙权趁机兴兵北伐,攻打江夏,他与潘璋随征,遇魏将文聘坚守,孙权知道难以攻克,便令潘璋断后,与自己先行撤军。
那时的七月之夜,已有了隐隐的秋意。朱然见孙权立在营外,月色流光染了一身,却似有无尽的落寞:“昔日与曹操、刘备逐鹿争雄,如今他二人早已不在人世,连曹丕也死了。”
他给那人披了外套,知他犯痴,便笑着劝道:“人的寿数有限,又有谁能长生不死?”
孙权眉头耸动,显是痛苦至极,继而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幸而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当时他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赶回去救援潘璋,事后也无人再提起。十数年来,他修身养性,努力地活着,便是为了实践当初那没说出口的承诺,不让他再承受那刻骨的失去之苦。
只是如今……朱然咳嗽两声,手肘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来,忽然侍儿进来,将他扶起,又取了垫子给他靠者,低声道:“宫中使者来了。”
两年前,他在江陵卧病,孙权心中牵挂,每隔半月都派人探视,并送些珍贵的药材,朱然怕孙权担忧,也经常派人去建业汇报自己的病况。这半年来病势增笃,孙权的使者也变成了三日一批,往返建业与江陵的船舰络绎不绝,相望于长江。
侍儿迎进使者,朱然吃了一惊,那老迈的使者白发如霜,竟是曾经的讨虏给事、如今的都亭侯谷利。
朱然见他亲来,只当建业有了什么变故,忙道:“陛下安好?”
谷利默然,并未回答,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给朱然:“陛下龙体康健,大司马不必挂怀。下官来时,陛下嘱咐将这书带来给您,并让下官问大司马一句话。”
朱然收了书,问道:“陛下想问什么话?”
谷利道:“陛下想问大司马,在这世上,可还有求而不得、忧而不解的事情?”眼光中的沉痛难以掩饰,“陛下说道,与大司马相交五十余载,少时懵懂不明事,后来又于战火中奔波不息,此时趁他如今还有一口气在,赶紧帮大司马把未了之愿了结了。”
朱然胸口发热,颤声问道:“陛下到底如何?”
谷利面色忧戚,叹道:“陛下已寝疾数月,又时时惦记大司马,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病情更见凶猛,后来又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接连几日不肯安歇,挣扎着抄了这部书,让下官带着来江陵问话。大司马啊,你且千万保重,陛下春秋已高,这些年来龙体大不如前,如何再受得住这等打击?”
朱然泪落如雨,一瞬之间口中气息换不上来,侍儿忙上来帮他捶背揉肩,半晌才缓过来,喘着气回道:“劳烦回禀陛下,臣活一世,公有知遇之主,私有骨肉之友,意足心满,别无他求。”
他捧着那本书,仔细端详,封面并未题字,氤氲着淡淡的墨香。翻开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王次仲所创的楷体,端方一如当年模样。
☆、曲终
这是赤乌十二年的三月,江南□□明媚,莺歌燕语,一望浅草万顷,桃花千树,美不胜收。
孙权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头晕得厉害,喉咙嘶干,想要喝口水,连唤几声,也无人应答,不禁大发雷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笑道:“陛下这是和谁生气呢,闹这么大脾气?”赫然便是他念兹在兹的朱然。
孙权一瞬失神,急忙起身去迎,无奈病得厉害,还没起来又躺了下去:“瞧你身子大好,朕便放心了。”
朱然温声笑道:“臣身子一向好,倒是陛下,不仅酗酒,还任性纵情,不加克制,总是对身体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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