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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尽望沉默不语,目光游移不定,桑云歌已急道:“山主,咱们不能走!”

越栖见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走?难道非要做出轻抛头颅的蠢事才叫英雄?为何不替白鹿山留得一点薪火?将来弟子中若有出类拔萃的,贵派必有重振之日,甚至三五年后,你任尽望若有能耐会盟诸派,重夺白鹿山亦无不可。”

任尽望深以为然,说到韬光用晦,眼前的越栖见便是一例,今日纵有千般威风,不也曾雌伏苏错刀身下?欲成一番事业,又何必在意世人一时的青白眼?便是自己声名狼藉,脊梁骨被戳烂,不过集罪于一身,一死以谢历代山主也就是了,其余弟子大可昂首挺胸以图将来。

主意既定,任尽望也不罗嗦,当即收剑,撂下一句场面话:“多谢越宫主指教,今夜暂别,他日相报罢!”

越栖见侧身笑道:“月白风清,任兄好走。”

任尽望将要动身,突听桑云歌嘶声喊道:“任师兄,咱们不走!”

他这一声喊,高亢激昂,有泣血之音,众弟子一怔,随即纷纷往桑云歌身边站去,有人眼睛已是红了,个个神色凝重悲壮。

桑云歌眼神亮得慑人,字字清楚如重锤击落:“任师兄,咱们一下得山去,便是真正的丧家之犬,从此白鹿山根本不会有再起之日,只能永沦不复。”

任尽望低声喝道:“闭嘴!先随我下山……往后的事,慢慢再议!”

桑云歌摇头,剑刃横于胸前,不屈而凛然,其余弟子亦默不吭声的凝神待战,均是热血激荡,不能自已,有位最年幼的师弟性烈无比,大声道:“桑师兄,咱们就战死日观峰,拼得一个是一个!白鹿山弟子,只败死,不逃命!”

任尽望拧着眉,见越栖见似笑非笑,一双温良秀美如鹿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情绪,不由得心慌焦躁,忙劝道:“各位师弟,莫要逞一时意气,需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桑云歌道:“早已留不得了……任师兄,你先走罢,白鹿山山主之位,且让桑某担这最后几个时辰!”

任尽望大急,猛的伸手一把握住桑云歌的剑刃,掌中鲜血登时哗哗流下,惨然一笑:“白鹿山保不住,我已愧对历代山主,你们的命,我若再保不住,岂不是连活人都无颜以对?云歌,你以为师兄只是贪图自己这条命?”

顿了顿,涩声劝道:“一下山去,我就自刎于山脚清泉。任尽望用尽心思才谋得山主之位,断然不肯传与他人……白鹿山毁于我手,江湖中尽人皆知,所有过错,亦只在我一人,你们……云歌,你带着师兄弟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回来。”

桑云歌握牢任尽望鲜血淋漓的手,声音发颤,却坚定无比:“师兄,败不要紧,死也不可怕,咱们若苟延求活,不过一群行尸走肉,永不得心安……你既是山主,便要有山主的担当!大伙儿拼力一搏,慨然赴死,哪怕挫骨扬灰,也是给白鹿山埋下复兴的种子!”

任尽望咬牙,一低头,热泪滴在手上,伤口剧痛难忍,心头却是陡然的开朗与平静,一切放下,坦坦荡荡做一回江湖中的血性男儿,道:“好。”

“表哥……”越栖见握刀在手,微笑着思忖片刻,道:“你的担当,就是一死?”

桑云歌定定看着他,神色既恨且痛:“栖见,你可真是……真是活生生一出人鬼变啊!我爹待你颇有苛刻之处,我又技不如人,坐视你被苏错刀强掳去七星湖,你若记恨,只杀我只毁桑家便是,为何这一年多来,行事竟如此丧心病狂?你从小心地纯善,连只鸟雀都不忍心去伤,怎会变成这样……”

“你不懂是么?”越栖见垂眸凝视凤鸣刀,唇角微翘,淡淡道:“你爹当着你的面,对我百般虐待折磨,你不知道,我蛊惑诱使宋无叛采补你爹,你还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蠢货,怎能懂得我?”

他笑容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温水里,凉飕飕的倏忽消失:“表哥既一心求死,那本座就成全了你,可好?”

桑云歌已知宋无叛是杀父仇人,此刻惊闻越栖见竟是幕后推手,登时被一记重拳直击心脏,身形摇摇欲坠,任尽望在旁看了,忙伸手按在他背后,一股真气输过去,助他宁定气血梳理内力。

半晌桑云歌吐纳平复,点了点头:“山主,云歌先战一场!”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取开门见山之势,剑尖直指而出,道:“越宫主,请教!”

他口称越宫主,心里一掠而过的,却是第一次在桑家初见,那个眼睛里犹有泪光的孩子,刚经过一场家破人亡的惨痛,怯生生的面对陌生的一切,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凄惶无措。

原本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意气风发的飞扬快乐,那一刻却被一种深而重的心疼怜惜俘获住。

再后来,越栖见常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仰着头看天上一群大雁飞过,安静,乖巧,虽年齿尚幼,却如临风居水,已有雅韵欲流,见着自己,他会微笑着站起身来,不说话,眼睛里有真切的亲厚之意。

原来这长长的十年,自己只是看到了他强自言欢的一张皮。

越栖见看桑云歌神色变幻,已知他心意,不禁笑道:“表哥不忍伤我?不打紧的,桑家欠我的,岂是你不忍伤我就能偿还?你不必心软,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想砍下你的脑袋,想过无数遍……”

弯刀在手中轻轻一振,隐有血光腥腥映照,一瞬间温言浅笑的面具脱落,眉宇唇角,煞气纵横如修罗。

弓拉满箭在弦的一刻,蓦的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栖见,要杀人,就不必太多废话。”

众人皆是一惊。

八月十五并非七月半,为何这一晚神鬼尽出齐聚?

任尽望更是要昏倒的模样,这声音从孟自在生前所居的屋中传出,而且颇为熟悉,语调清冷硬朗,一时也不知此人如今是友是敌,喃喃道:“苏宫主……苏错刀?”

屋门打开,月色下走出一个人影来,腰悬长安刀,神态自若:“苏错刀,履约而来。”

越栖见抿了抿唇,脸色覆了一层霜也似,撇下桑云歌,急步上前:“苏错刀,我现在不想杀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走!”

苏错刀扬了扬眉,道:“本座此行,一是与你一战之约,二是与白鹿山守望互助之约。”

这一击简直就是飞来横祸,越栖见为之一愕,茫然道:“孟自在与你那三十年之约?你……你不知道孟自在死了?还是不知道这姓任的助我夺位?”

急怒之下,再无半分月佩风襟之态,无法自控,斥道:“你疯了不成?赶着来为这个破落门派送死?你……你这个大傻瓜!连这种协定都当真?”

苏错刀欣赏着他的脸色,仿佛十分满意:“我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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