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雅抬眼看司徒嵩,不假思索道:“爹说,大哥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依为父之见,唐门千金颇为泼辣,甚合嵩儿口味,不如把嵩儿送到唐门,做个倒插门女婿,两家联姻,对付殷无恨也容易得多’。”
司徒嵩吓了一跳:“唐铁娇那丫头横霸霸的,把我送去,我哪里还有命在!”
“是,”司徒雅舒展四肢,打个哈欠,“因此,小弟就说,‘爹,大哥早已心有所属,何必强人所难,唐铁娇还是由我收了罢’。爹叹了口气,‘吾儿,此去唐门,你怕是九死一生、尸骨无存’,我说,‘长兄如父,我若不去,岂不是有负孝悌’。如此这般,我就把暗卫九送给了三弟。毕竟,一入唐门深似海。我是有进无出,用不着了。”
司徒嵩动容,半晌问:“那二弟你,为何不把暗卫九送给我?”
“大哥,”司徒雅恻然,“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对,你给的太少。你明知道我心有所属,”司徒嵩突然俯身,拽住司徒雅亵衣襟口,压低嗓门胁迫,“就还有一样东西,你没给我。”
暗卫一和暗卫八以蛰龙睡功侧卧横梁,看得瞠目结舌。
司徒雅问:“什么?”
“给我,”司徒嵩严肃道,“起床。”
司徒雅侧睨窗外飞雪:“为何一定要我起床?”
“因为唐门有床,”司徒嵩从椅背上摘下衣物抛给他,“东床快婿,当然有床。”
司徒雅消沉接过:“大哥,小诈怡情,你不必当真罢。”
司徒嵩心事重重:“千真万确,爹知道我们昨晚贸闯了藏剑阁。罚你我护送唐家主回渝州璧山。三弟和暗卫九也去。他们都收拾好东西,在府外候着二弟你大驾了。”
“这么突然……当真头顶三尺有神灵,随便编个谎就给报应?”听见‘暗卫九’三字,司徒雅勉强振作了精神,拉开梨木衣橱,挑了两件斜襟素袍,“再说,唐家主毒霸武林、亲友如云,还需要我们晚辈护送?”
“爹自有道理,”司徒嵩瞧瞧衣橱,里面整整齐齐叠得全是白衣,“二弟,你就没喜庆点的衣袍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谁……”他生生咽下“守孝”。
“大哥有所不知,这是点绛派的规矩。”司徒雅在包袱皮里放上细软,转头出厢房到书房,挑来挑去,挑中《倦游录》、《浪迹三谈》等十余本,还似心有不甘。
司徒嵩对点绛派知之甚少。他母亲玉芙蓉虽曾是此派掌门,但那地方形势奇峻,终年大雪覆盖,往来的又是凶神恶煞的大藩人,是非多,有去无回,在他看来,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相传点绛派中女弟子,倒是个个冰清玉洁,貌若天仙,凛然不可冒犯,配上纤尘不染的素衣,真是美哉妙哉。他还未遐想完毕,就看见穿素衣的傻缺二弟,往包袱皮上摞了两尺高的书:“……二弟,你这是要进京赶考?”
“路上很闷的大哥。”司徒雅忍痛割爱挑出几本,勉强给包袱打上结。
“以往你独来独去,才觉得闷,”司徒嵩还未出过远门,既紧张又忧虑,“这回我们三兄弟互相照应,还要与唐门众人客套斡旋,哪有你看书的工夫……你该带是武器。”
司徒雅听得笑了:“打穴还需要武器?”他把包袱递给暗卫一,整装待发。
司徒嵩这才发觉,他还从未见过这二弟出手,毕竟他这二弟和他门派不同,兄弟间又不好兵戎相见。据传点绛派是以寻筋点穴闻名,但点穴一般都靠寸长铁针、判官笔、点穴镢等物增加威力,能徒手仗指力杀人的,江湖中不过二三十人。想罢,他不信司徒雅没有武器:“我记得你有把扇子。”
司徒雅关好院门,从袖里摸出扇子,唰地展开遮雪,道:“大哥英明。”
看着轻巧的竹骨扇、烫金纸扇面,司徒嵩叹了口气,用这打穴,还不如指节寸劲。他不死心:“……你既然师从点绛派,岐黄之术总该懂,带上银针,以备不时只需。”
“大哥你太多虑了,”司徒雅无奈道,“唐门擅毒擅药,哪轮得到愚弟献丑。若唐门暗中使坏,那所需之物,到时候再买。大哥你放心罢,你虽未到江湖走动,但和三弟都堪称一流高手,背后又有武林盟主和点绛派撑腰,除了大魔头,谁敢找我们不是。”
司徒嵩更担心了。暗卫一和暗卫八默默听着,默默琢磨,其实,无论是动武还是行医,都用不着小主人操心。不过,两位公子似乎都忘了暗卫是干嘛的——暗卫是干嘛的?
益州和渝州相去不远,快马加鞭三五天抵达。不过这年的腊月雪势汹涌,山封河冻千里披皑,官道雪泥淤积,又结成了马蹄极易打滑的坚冰,只能缓图之。
司徒大公子、三公子和唐门子弟,都是地道的蜀人,未曾经历过这么大的雪,均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披蓑戴笠,策马于马车两旁,欣赏坠满冰凌的枯枝败叶。
司徒雅则不然,他常年在贡嘎雪山习武,对雪司空见惯。此时见到处都是乏味的白色,索性弃马进车看起闲书来。偶尔挑起帘,想看看马队中哪一个是暗卫九,无奈每个人都戴着御雪的斗笠,穿着厚重的蓑衣披风皮裘,不断呼出白雾,相貌身形均难以分辨。
暗卫一旦混入人群,立即如鱼得水泯然众人,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
但有些人就很容易辨识,比如唐家主的千金——戴着黑纱斗笠、穿红锦白绒袄的唐铁娇。这丫头用鞭子拍着马身,一会儿策到马队前端,一会儿又兜转回来,骄傲得像个检阅士卒的大将军。
唐铁娇侧头问:“你为什么看着我?”
司徒雅微笑,左顾右盼找热闹。但所有唐门子弟都对他眈眈相向,仿佛他是热闹的源头,而且即将成为练暗器的靶子。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唐铁娇道。
司徒雅这才明白,唐铁娇正打马和他的马车并行。众目睽睽,他把着窗棂,探头温和道:“唐姑娘,何以见得,不才是在看你?”
唐铁娇道:“我看见你在看我的。”
“如此,”司徒雅慢条斯理道,“唐姑娘看我,看见我在看唐姑娘。《礼记》有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我们这般看来看去,原本合乎礼仪。但唐姑娘看了我的脸,我却只能看见姑娘的黑纱斗笠,这岂不是我有礼,姑娘无礼?”
“你……”唐铁娇一鞭子照司徒雅面门抽去。
司徒雅不躲不闪,但觉远处一声马嘶,紧接着车顶一沉,唐铁娇挥鞭的手臂高举着,鞭梢似乎给落在车顶的人拽住了。司徒雅听出这是暗卫九,暗卫九的轻功是平淡无奇的‘燕子抄水’,但使起来就像满弓之箭,矫捷平稳至极。只有暗卫九有这么快。
“暗卫九。”司徒雅道。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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