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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云避开尴尬话头,钦佩道:“司徒兄果然是豁达之人。此金玉良言,羡云谨记在心。”

到了客栈门口,司徒锋已背好包袱抱着剑,靠墙等着季羡云。此时见了司徒雅,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司徒雅解下腰际锦囊,默默掷给司徒锋。

银子么,不要白不要。司徒锋一把揣过。

“蜀北严寒不比益州,注意加衣,”司徒雅看看季羡云,道,“跟着云雁镖局,就别惹是生非了,凡事以大局为重。每晚洗漱不可落下,吃饭前先用银针试试有没有毒。”

司徒锋长剑出鞘,直抵司徒雅喉头。

“从今往后,你我就是敌人,司徒雅,你最好改个姓氏,休要侮辱我的家门!”

司徒雅一动不动,置若罔闻:“万事保重,不可尚气。”

司徒锋怒不可遏,平腕将剑狠狠前送。

司徒雅偏头让过,并指夹住剑尖,道:“三弟你记住了,‘揣而锐之,不可常保’。揣着利器,过刚易折,未必是件好事。”说罢,反腕一拧,那锋锐的镔铁剑尖,竟让他绕指卷了回去,好似一条无用的白绫。

司徒锋正为自己起了杀意暗暗心惊,怒气吓退了不少,见司徒雅应对自如,心里怅惘迷茫,离开了司徒家,他能做什么,难道真要与大哥为敌?他大哥不该打他的,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司徒雅不好,逼得他无家可归。“殷无恨也不及你无耻,”他恨恨地盯着司徒雅,“小爷现在不杀你,便叫男人把你干死,呸!”

季羡云听得浑身发汗,心道,这哪里是当弟弟的在和兄长讲话,不过男人喜欢男人是不对,无外乎司徒锋生气。他的兄长似乎也喜欢男人,可他不会出言相讥,他只是觉得,无比痛心。

“好,愿你牢记今日,嫉恶如仇。”司徒雅无动于衷,转身回客栈,背对季羡云和司徒锋,突然微微一笑,续道,“我等着你,除魔卫道。”

第十四章

一灯如豆,客栈的厢房里,司徒嵩扣着司徒雅的脉门,脉息浮紧。他将内力凝如软刺,注入司徒雅的脉门试探,那按住的经脉阵阵紧缩,他明显感觉得到,司徒雅肌肉刹那僵滞,五脏六腑似乎都很难受,但始终没有内功循转抵御。

司徒雅抽出手,蹙眉道:“痛。”

“你不是说,你不怕痛,”司徒嵩心情好转,他这二弟果然没有食言,将十余年功力悉数渡给了他,此刻他精气神十足,犹如脱胎换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那些有苦练三四十年的武林高手也不过如此。“难道,没了武功,便不耐痛了?”

司徒雅挪到床榻里侧的墙边靠着,神情有些怔忪,突然道:“人非草木,孰能不痛。依小弟看来,装作不痛,是不想让心上人担心。反之,就是想让人为自己担心了。”

司徒嵩竟有些触动:“我也不是草木,你对我好,我怎能无情。二弟,我是喜欢你的,你莫要怀疑我的真心。若非如此,我何必为你得罪三弟,落得兄弟成仇。”他拽住司徒雅的脚踝,将人轻而易举拖到自己身下,凝视片刻道,“今晚,就你我二人……”

两个时辰前,两位公子各写了一卷密信,差遣暗卫一和暗卫八送往资阳城。蜀中稍大的城邑,均有司徒家的驿站,驿站养着训练有素的信鸽,能迅速飞回益州的司徒府,方便各地武林人士告状诉冤,让盟主代为伸张正义,好比江湖中的衙门。

司徒嵩大致写了司徒锋的种种恶行,比如折磨暗卫九、逼司徒雅以命换命替季羡云解毒、出言不逊和意气用事出走。司徒雅猜到司徒嵩会先告状,反而在信中替司徒锋说情,只道三弟任侠尚气,放到江湖中历练历练是好事。

暗卫们也有很多事要向盟主禀明,当下毫不犹豫领命离去。留下暗卫九保护两位公子。

司徒嵩忽然觉得,他爹派暗卫跟着他们,明里保护,暗里却似监视,什么坏事也干不得,碍事至极,便令暗卫九此夜至少离客栈天字号厢房百步远,不得随意靠近。暗卫九略微迟疑,还是司徒雅一句“唐家主死的蹊跷,你再去仔细查探”起了作用。

虽然找到殷无恨留下的线索的可能不大,暗卫九还是趁夜潜回了官家大院。

这夜里,官家大院黑灯瞎火,鬼气森森。大抵是出了命案,原本的主人不敢搬回来住了。而唐铁娇率领的唐门子弟,也已扶着唐家主的灵柩,浩浩荡荡回了唐门。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承不住积雪的枝杈不时折断的声响。

暗卫九潜到当夜司徒雅替季羡云取毒的厢房外,审视院落格局——此处样式,属于穿心院,四通八达,衔接各方位偏院和跨院。

唐家主遇害的那一夜,这穿心院内围满了云雁镖局的镖师。整个官家大院外围,又让唐门子弟团团包抄。无论殷无恨从哪个方向进来,轻功有多卓绝,要去后院唐家主歇息的厢房,都不可能不惊动众人。

暗卫九踱出穿心院的石门。这石门嵌在三合泥墙中。三合泥铸成的横墙,又和司徒雅原来小住的厢房融为一体。横墙到石门外,被分隔出三个院落,分别是后院、后院两侧的跨院。

还原当夜鏖战后的情景。司徒雅和季羡云以及他,在穿心院厢房内。暗卫八和暗卫一在厢房外,后来这两人去了屋顶。而云雁镖局将穿心院保护的水泄不通。从穿心院到唐家主的后院,必须经过石门和右跨院。要经过这石门和右跨院,必定惊动云雁镖局的镖师。就算不惊动镖师,在厢房屋顶睥睨八达的暗卫八和暗卫一,也会发觉异动。

——如何绕开众人视野、不动声色偷袭唐家主,却又不被埋伏在穿心院屋顶的暗卫八和暗卫一发觉?

暗卫九百思不得其解,推开后院唐家主厢房的门,斜对面的床榻空空如也。他假想他便是殷无恨,正要偷袭唐家主——从门槛到唐家主的床榻,有一扇半遮半掩的锦屏,很不好下手。殷无恨若是从门进来,唐家主不可能是盘坐正视……他突然瞥见了床榻正对面的一扇窗户。

他福至心灵,退到厢房外,推开窗户迅疾翻入,对床榻做了个发暗器的姿势。自觉刚刚好,仿佛看见唐家主盘坐着,惊诧地抬头瞪他,手里还捏着枚来不及发出的铁蒺藜。

寒风自窗口吹入,雪光将窗棂照得参差斑驳。暗卫九回到窗边,伸掌一抹,是细碎的木屑。想必殷无恨在闯入的刹那,潜运掌力震碎了窗闩。他再次走到厢房外,抬掌护住摇燃的火折子,将金钱纹窗户仔细端详了一遍——褪色的漆面很完整,没留下掌印,唯有一点朱漆的色泽稍深,像是当初没有涂抹均匀。

伸指一揩,指腹染了一道暗红,是干凝的血珠。在进厢房偷袭唐家主之前,殷无恨就已经受了伤。他默想着,捻了捻指腹,顺着窗户侧头打量——左边是通往左跨院的门,右边是通往右跨院的门,左右跨院通往众人所在的穿心院。

他走进了左跨院,跨院里黑漆漆的,冰封的荷池和园景隐约可见,是个赏景的地方,因此,不少毗邻套院的厢房,都向左跨院凿了轩窗。

他忽地停在横墙上开凿的一扇轩窗处,这窗户锁得死紧,只得破开窗闩跃进去。内里悬挂的一副画劈头盖脸砸下,紧接着,他撞到了装满水的浴桶。再次摇燃火折子看来,满地琴丝,家具和床榻千疮百孔,竟是那夜里,他和司徒雅、季羡云所呆的厢房!

暗卫九怔了怔,从这厢房到唐家主的厢房,不过出窗一跃,疾行数步,再进窗一跃。

他颓然坐在榻边,推算唐家主遇害的时辰——唐门子弟均认为,唐家主的死和红衣金面的夜袭者有关,因为唐家主的致命伤,无疑是数股琴弦造成的。但在他看来,很不对劲,首先是时辰不对,红衣人偷袭是在夜里亥时,而唐家主到了第二天早膳时,尸骸尚温,且无明显尸斑,死亡应是早膳前两个时辰之内;其次是伤口不对,他为司徒雅取过琴弦,红衣人的琴弦带倒钩,造成的伤口有小指宽,而唐家主的伤细如发丝。

这些细枝末节,江湖中人很少留心。他却奉命调查殷无恨已久,验过不少惨遭其毒手的侠士的尸首。突然感到殷无恨这次露面的方式很独特,利用劫镖,把蜀王、云雁镖局和唐门聚到一处,杀害唐家主以证明他在,再来让人猜,他到底是哪一方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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