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赐人似乎有些恼怒，不快的说，‘我只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的计。’
如意却听出这人心里的懊恼和悔恨来。
他几乎可以猜得出这个人是怎麼受的骗，他甚至都可以想像得出吴赐人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时脸上的神情。
他看著吴赐人眼底隐隐的不甘和悔恨，心里涌上一种又苦涩又心痛的滋味。
如意怎麼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只因为对方是他平日里难得见到的族人，又还年少，一时的心慈手软，结果却很有可能让他陪上性命。
如意忍不住伸手去抚吴赐人的眼睛，吴赐人不大乐意的避开了，却看见他的神情伤痛，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对他说，‘早就不痛了。’
如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讪讪的收回了手。
那一晚的月亮犹如玉盘，清辉撒满人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望著枕边人安静的面孔，心里从来没有那麼的镇定，也从来没有那麼的难过。
吴赐人闭目安睡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左眼那道淡淡的伤痕，如意慢慢的俯身下去，轻轻的吻上对方的嘴唇。
他在心里发誓一般的说道。
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从城里回到家中之后，吴赐人就给了他三根淡金色的飞羽。
如意把那三根轻盈的羽毛珍重放在掌心，问他说，‘这是你从翅膀上拔下来的麼？’
他听说金翅鸟若变大，一扇翅膀就可以扇干一半海水，那样的神通，他可连想都不敢想呢。
吴赐人想起一件事，吩咐他说，‘飞羽可不象绒羽，还可以再生出来。将来我若是大难不死，还要你还给我的。你若是大意弄丢了，小心我要你好看。’
如意笑了起来，说，‘那我先替你好好保管著。’
他把那三根飞羽仔细收起，突然又问吴赐人，‘也不知道你娘在空云寺里究竟许得甚麼愿。她可是把菩萨和罗汉都挨个拜过了，若是不成，那老人家也太吃亏了些。’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大约是求我的姻缘。’
如意的嘴巴马上就闭紧，再也不吭声了。
在家里过了两日，如意对吴赐人只说自己担心吉祥，想回曾府瞧瞧。
吴赐人倒没有拦他，只是叫他自己小心。
如意没想到会这麼容易，心里虽然松了口气，却难免觉得失落。
他回房里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甚麼，只是吴赐人买给了他的几件衣裳，吴赐人跟进来的时候，见他装那些衣裳，问了一句，‘你还带这个回去？’
如意心里一慌，故意撇了撇嘴说，‘袖口都破了，你帮我缝麼？’
吴赐人大约是信了，坐在那里喝了口茶，就靠在藤椅里闭目养神。如意知道他是累的，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面前，静悄悄的看著他，只是看著他，甚麼也不做，甚麼也不想。
如意深深的凝视著吴赐人，那不过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罢了，可这个人真正的模样，他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见著了。
但是这个样子的吴赐人，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记得，这样的念头，竟然也让他有些满足。
不开口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这个人和平常的路人没甚麼分别，究竟是甚麼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不一样的呢？
这个人喝水的样子，穿衣裳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笑著的样子，好像都变得那麼特别，甚至就连被他嘲笑的时候，也让如意觉得又生气又心动。
如意不知道吉祥是怎麼喜欢上那个败家的公子哥儿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象他这麼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喜欢上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象他喜欢得这麼难过，又这麼无可奈何。
如意望著吴赐人，慢慢的露出了苦涩的微笑。这个人自己不是也说了麼，他们这一族的人，都生性冷淡，就连生下来的子女也不管不顾，这个人为了帮他免死，还肯娶吉祥，这已经很是难得了。
如意的鼻子有些发酸，若是可以，他宁愿这样就好。但这世上的事，却并不是他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眼下他最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如意并没有象他对吴赐人说的那样，去曾府探望吉祥，而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龙门山。
当他还是池塘里的一尾玉鲤鱼的时候，他就曾听人说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那时他并不相信。每年都有一些不甘平庸的鲤鱼逆流而上，妄想著能够一跃而过，化身成龙，可千百年来，并没有谁真正的成功过，反而被天火焚烧，死无葬身之处。
有时候他总想，传说中那条跃过龙门山的红鲤鱼，也许并不存在。
但是当吴赐人跟他说起龙门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说些虚无缥缈，不著边际的事情，所以他的心里升起了希望，却又感到无比的绝望。
他是没本事捉龙的。若是他能够跃过龙门山化身成龙，也不必去学佛法里舍身饲虎的法子，只要如芥子推一般，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哄那少年吃下便好。
可他若是真的那麼做了，他还能回到这个人的身边，还和往常一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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