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床前问岳冬:“还难受吗?”他不想理我。我趴在床边看着他,闻闻味,心想:还是洗干净的好。但我的方式让他吃苦头,没敢说出来。我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那是我最喜欢的花香。我想凑近,可衣服与床单的摩擦提醒我。我站起身,看看自己身上的新郎服,发出一声叹息。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成婚的日子,可新娘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他给别人当新郎去了,他……东方凌鹫在三天前取了个寡妇,当了现成的爹。”说好不再提这事,可见到岳冬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我希望他能分享我的感受,可我错了。岳冬对东方凌鹫的记忆丢失的太多,他对他的情已经不足以动摇他。他闭着眼,眉宇间的痛苦与之前没有变化,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无心搭理我的心情。唯一和我和东方凌鹫有感情交集的人,这般状态,我好失落。越看身上的衣服越不顺眼,于是动手脱掉它。想到自己取了个傀儡当媳妇,更觉郁闷。瞧瞧床上的岳冬,嘟囔出声:“都是傀儡感觉差好多。”
赝品给我推荐的傀儡新娘,我验看过,是个令所有男人着迷的美女,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其实我对任何傀儡都没有好感,只有岳冬是个例外。他身上存有人类的特性,无法在水中呼吸就是一个例子。正因为如此我才偏爱他,从不把他当傀儡看。要不是东方凌鹫出现,我们现在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么紧张。我忍不住感叹:“我还不如娶你呢,至少瞧着顺眼。”
这是实话,和那女傀儡想比,娶岳冬会让我更舒坦。我的感言加上我宽衣的动作令床上的岳冬猛然睁开眼,紧张的瞧向我。我已经脱到只剩内衫,与他目光相对,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行为很像入洞房,而岳冬的反应显然是误会什么。这种误会以前也发生过,不同的是,躺在床上的人是我,站着脱衣服的是他。按我以前的性格一定会玩味大起,捉弄岳冬,已报他对我的惊吓之仇。现在我一点兴致也没有,我好累,扔掉那些刺眼的红色外衣,我也躺上床,侧卧在岳冬身边,搂着他,并低低的对他说:“我们都是伤心人,我只想找个安慰。”
我没过多的解释,岳冬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就算不懂,我的实际行动也能证明,我对他没有不轨。我只是搂着他,头靠在他肩窝处,他身上又传来茉莉花的清香,这次我有说出来:“还是洗干净好。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以后我会小心。”我为洗澡的事道歉后,终究忍不住问了句困扰我心头已久的话:“你还爱他吗?你还爱东方凌鹫吗?”
平躺的岳冬无法看到我的表情,我却有办法看到他的。至始至终他都很拘谨,提到这事他更显忌惮,没有任何怀念的表情。“赝品说你忘记很多关于东方凌鹫的事,所以你对他的情也随着那些记忆消失殆尽吗?真羡慕你,这样就算你被他放弃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你知道吗,他现在变得越来越没品味,好像完全变换了一个人……他瞧不上我们,我们还不要他呢……”小小的抱怨完,静默一阵,我又低语:“你知道我为何这么难过?这么放不下吗?不是因为我忘不了,也不是因为他变得陌生,而是……”我哽咽:“是我把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番话是我想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我不愿承认现在的东方凌鹫,是害怕面对我间接杀死原先的东方凌鹫的事实。是我把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平庸的男人。我亲手毁了自己的爱人。我窝在岳冬身边悔恨落泪,许久之后,我支起上半身,泪眼婆娑的直视岳冬问:“你会恨我吗?在东方凌鹫这件事上你会恨我吗?”
岳冬眼中透露着纠结,他只能用眨眼表示他的感受,这很局限,所以过了许久他才勉强连续眨了两下眼。我当他是不恨我。其实我这话问了也是白问,他把对东方凌鹫的感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东方凌鹫是娶寡妇,还是和我纠缠不清都跟他无关。
“忘记真好。”我喃喃着,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手下的肌肤光滑富有韧性的感觉真好,只可惜没有东方凌鹫的胸膛浑厚,但心跳的声音是一样的……我就这样对比着、想照、听着、摸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以为我的洞房花烛夜就是趴在岳冬身上渡过,但当我醒来时,发现我枕着的胸膛已经换人。“怎么是你?”
我坐起身,我周围的环境也从屋里挪到了庭院。
赝品跟着从躺椅上坐起,说:“孩儿昨夜回宫后,见爹爹搂着岳冬睡……”
“你嫉妒了?”
“孩儿知道爹爹心情不好,怎会往别的地方想。只是您搂得岳冬太用力,他很痛苦,才不得已把您和他分开。”
“看来我还真不适合与人同床共枕。”我又联想到东方凌鹫,我若真和他成亲入了洞房,他会不会也受不了我的力量闹分居或离家出走?我轻叹口气,坐在躺椅上,问并排的赝品:“你怎么把岳冬一个人扔在碧竹园?”
“那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
“我一直陪着您,没时间管他,就交代红绫照看。您放弃给东方凌鹫办丧礼后,红绫就将岳冬秘密带回宫。可您将岳冬留在仓房时,王府的家丁去取葬礼用的东西撞见他,那时岳骥的死讯已经传开。不明真相的家丁见岳冬一声丧服,以为他是从外面赶回来为岳骥发丧,但又奇怪他为何在爹爹府上,就这么和岳冬说起岳骥的死。红绫见岳冬执意要去岳骥家,怕他暴露身份,才把他囚禁在碧竹园。事后孩儿见过岳冬,他听到的传闻是他把岳骥给气死的。他对此耿耿于怀,认为是孩儿干的。”
“难道不是你干的?”
“我没理由这么做。”
“倒也是,没什么理由,可不是你,冬影怎会对岳骥……”
“不是冬影。”
“不是冬影?”
“是莫黑白。”
最近一听到这个名字总没好事。我奇怪,“他和岳冬那里像!”
“不像可以改扮。人类都能易容,傀儡改貌更加轻而易举。莫黑白嫉妒岳冬,当他知道柳玉柔到访过岳骥家,就借机假扮岳冬去刺激岳骥。”
“他嫉妒岳冬?岳冬有什么让他嫉妒的,我看可怜倒是真的。”
“就因为爹爹怜惜岳冬,才让莫黑白嫉妒他。”
与其说赝品是在为自己开脱,不如说是在借题阐述另一个事。傀儡到底有没有自我情感。自从莫黑白出现,这个问题就屡次被搬到台面上。这次赝品没有直说,意图却最为明显,也最能让我听进去。我没像以往那样立刻反弹,而是选择沉默。
悠远而沉闷的钟声敲响,赝品说他该去上朝,并提醒我今天是大婚的第二天,按人类的习俗,儿子要带媳妇向公婆敬茶。我是无所谓,上头没人,但烟色还在等我回去。我收拾心情站起身。离开皇宫前,我先确认一下岳冬的处境。他又被送回碧竹园,他现在能自由活动肢体,不在虚弱无骨。可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床上发呆,不知思索什么。
我目前心情低落,只求面上的平静,不想深究任何事,但还是问了下赝品既然岳冬不在寝宫为何把我搬到院子里?他解释,怕我睡着后难控力道,把寝宫折腾塌了太引人注目,所以才带我来宽阔地带。我草草的“哦”了声,表示他顾虑的对,就一个人回了王府。
我和烟色同时大婚,王府一下迎进两代女主人,氛围改变不小。烟色和凤蝶肯定是相濡以沫,但我和那个叫夜姬的傀儡,除了第一天喝媳妇茶时,我们是同时出现,往后数日,全无来往。这当然是我单方面的要求,至于她怎么想,要不是出了莫黑白的事,我还真不关心。
我现在无法确定傀儡到底是怎样的生物。究竟只有莫黑白是个特例,还是所有傀儡都有心?如果承认他们是独立的生命体,就等于我之前对傀儡的成见是错的。想来面子上挂不住,困扰许久后,干脆不去想,就当莫黑白是个特例。下定决心后,我告诫夜姬,不要在我面前晃。她很安分的呆在自己房里——应该是我们的房间。我从不去住,就成了她一人的。时间一长,烟色和凤蝶就察觉不对劲。北、极、光倒会解释,直接告诉烟色,夜姬不是我想娶得人,我的心上人和别人成亲,因为受刺激才同意这桩政治婚姻,要他别管我们的事。烟色确实没来烦我,却因此更加同情夜姬。外面对岳冬的传言很不利,夜姬是红绫的结拜姐妹,也就等同是岳冬的义妹,在这种情况下嫁过来压力一定很大。夜姬温婉的外表总流露我见犹怜的忧郁。找得烟色和凤蝶天天去陪她,怕她寂寞、悲伤。我这也是自食恶果。算了,我现在懒得管这些。过几天烟色他们会发现,我不在夜姬一样过的很好。
我婚后的第十天,叁仁和易南回来了。叁仁一见到我,就扑到我怀里不断向我哭诉他一路上的经历。起初他是要易南陪他去找肖明远,可路上玩性大起的他东游西逛耽误了行程,这才让他保住一条小命。等他和易南赶到庐州,已经全城戒严,尸骸遍地。他适时亮明身份才进得城,打听出出事的中心地带是开国伯府。他又听人说,我曾到过那,还指明让肖明远带路。为此叁仁一个劲追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道:“不知道,离开时一切安好。”
北、极、光也帮着说,才把叁仁糊弄过去。叁仁相信我是为了找他来参加烟色的婚礼才去的庐州。而叁仁之所以这会儿才回来是留在庐州寻找肖明远。最后确认肖明远肯定是在那堆血肉模糊的尸骨中,他才死心。这已经是他失去的第三个朋友,场面又异常悲惨,他的心灵深受打击。人就是在历练中成长,经过这事,叁仁成熟不少,他难过之余留在庐州等所有尸骨都埋葬完才离开。
叁仁接连失去朋友是不幸,可极认为他是最幸运的一个,大难都躲过了,现在唯一遗留的麻烦,就是叁仁要如何渡过烟色那一关。
壹忠、贰义、肆孝对烟色做的事,就算他们不是主谋,伤害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烟色看到叁仁难免心存芥蒂,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可怎么过。这会儿叁仁又性急的要去看嫂子,他们的碰面在所难免。极为了让烟色有个思想准备,刻意让叁仁先去拜访夜姬。对此,叁仁在回京路上早有耳闻,烟色成亲他惊喜,我成亲他惊吓。他以为我有了媳妇就不疼他了,为这事他在我这磨叽半天。这到让极有了通风报信的时间。其实在这件事上,极思虑过度,烟色看起来柔弱,可在是非对错上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在几个月前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幸都是由误会而起,既然是误会就让这些不愉快随着愈合的伤口一并过去。烟色对叁仁一如往昔。极为此很欣赏烟色的大度。
叁仁是傻人有傻福。他是失去了不少朋友——其实那些根本不算朋友。第一个,是我扮演的岳影,世上根本没这人;第二个,是对我图谋不轨才和叁仁套近乎的王文浩,这根本不能算朋友;第三个,是叁仁一厢情愿的把肖明远当大哥,人家怎么想还不一定呢。所以我认为,叁仁根本没必要为他们伤心。可叁仁就是想不开,在哪里受到损失就要在哪里得到补偿,于是我把凤蝶的弟弟介绍给叁仁,以后都是一家人,好好培养感情吧。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叁仁心有余悸,当着本人面直问:“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叁仁的归来让死气沉沉的王府恢复了一些朝气,可同原先比,还是有那么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习惯、习惯就好了。不愉快总会过去。我这样安慰自己。当你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时,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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