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在地上铺起了一片素白。但这对于秦慕生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公孙策能感觉到，秦慕生缩在自己怀中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只是死死的咬着牙不吭声。他从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纤瘦的身体无法给秦慕生带来更多的温暖，可他同时也十分明白，再这样拖下去，秦慕生一定坚持不住，于是他下定决心，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秦慕生裹好，然后扭头冲进了茫茫雪幕之中。
公孙策凭着印象找到了距离牛棚不远的生产队大院，走到一户人家前不由非说的开始敲门。不一会，长相憨厚的女主人便出来应门，看着他一身单薄的穿着似乎是吃了一惊，犹豫着问道。
“这位同志，您是……”
“大婶，拜托您帮帮忙，借我两床——不，一床棉被就好！外面下大雪，太冷了，老师他，老师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公孙策语无伦次的跟女主人求救，眼中流露出的哀切之意更是堵都堵不住。女主人虽然对他十分同情，但是想起牛棚里关着的那个人的成分，和大队长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她还是狠下心来摇摇头，拒绝了公孙策。
“对不起啊同志，这年月……我家也没有多余的。”
说完，她不忍心再看公孙策失望的眼神，匆忙关上了门。而公孙策也不气馁，转头又投向了另一家人。
“求求你们了，借我一床棉被吧，就今天一个晚上！老师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公孙策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雪夜里，显得无比清晰，但大院里的人却都不愿意招惹是非上身，所以没有任何人向他伸出援手。到了最后，公孙策望着自己砸得血肉模糊的双手，终于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公孙策却只能回到牛棚里将秦慕生再度抱紧，一遍遍的重复着内疚自责的话语。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呢……快把衣服穿上……老师不冷……”
秦慕生尽量的弯起嘴角来对公孙策笑了笑，事实上，生命所剩无几的他的确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了，意识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是挣扎着换过一口呼吸，轻声对公孙策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不肯睡觉，老师就唱，就唱儿歌，哄你睡……”
“阿策啊……现在老师老了……唱不动了……所以这次换你来唱……好不好？”
“好，好。”
公孙策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颤声开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照亮游子夜中行……”
“一闪一闪小星星，漫漫长夜路何寻。深蓝夜空你身影，从未合上……你眼睛……”
秦慕生跟着公孙策的声音哼唱着熟悉的曲调，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在公孙策怀里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公孙策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秦慕生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公孙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许所长和吕军轮番的劝过他好几次，可惜都是收效甚微。直到有一天，所长突然找到他，告诉了他这样一个消息。
“庞统回来了。”
番外：老师
第一次见秦慕生是什么时候，公孙策早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秦慕生对此事的印象却颇为深刻。他还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和往常一样，跟一起工作的同志们在公孙真家商讨新的革命任务，谁知正事刚谈完，那两夫妻就又旧事重提的劝说他该成个家了。秦慕生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却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性子，所以他一听这事就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找了个理由溜到了后院。只是还没等他把气喘匀，就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粉团团的孩子，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
那年公孙策不过三岁多一点，正是最为粉嫩可爱的时候，所以秦慕生一看就起了疼爱的心思，伸手便将公孙策抄起来，抱进了怀里。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嗯？”
公孙策并不认生，却也不回答，只是乖乖的坐在秦慕生怀里又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秦慕生被他这一笑顿时就给俘虏了。
“然后呢？”
庞统有点不能习惯向来雷厉风行的秦慕生突然开始说话大喘气，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不过这回还没等秦慕生开口，公孙策却先接上了茬。
“然后老师就一把把我从怀里抛起来，结果给撞在房檐上了。”
也不能怪公孙策记仇，那一下撞得着实是太重，尚且年幼的公孙策根本承受不住，捂住脑袋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秦慕生活了大半辈子，刀口上舔血的事干了不少，却是从来没哄过孩子，所以他立马被这阵势吓得六神无主，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出了一脑门子汗，可公孙策还是啼哭不已，并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一把将公孙策掖在怀里，纵身一跃就从公孙真家的后院里翻到了街上。
此时中午刚过，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公孙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新奇的街景倒也忘了哭，好奇的骨碌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秦慕生听这动静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怠慢，抱着公孙策找到了一家买小吃的摊子，二话不说要了一碗凉糕，挖了满满一勺给他送进嘴里。
冰凉甜香的味道总算哄得公孙策重新喜笑颜开，于是他望着秦慕生弯弯的翘起嘴角，扯着那人的袖子奶声奶气的撒娇。
“还要吃。”
“哎，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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