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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所长的这番话，公孙策并没有回答，只是从脸盆里捞出毛巾来拧干，替所长擦去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然后，他将毛巾重新放回水里投了投，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如果现在在给所长您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您还会像当初那样做么？”

所长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会。”

“所以我也不会怪您，永远不会。”

“不管怎样，我都是一个党员。而您自己也说了，身为共产党人，顾全大局是我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所以，只要能够将305继承下去，我不在乎做出任何牺牲。毕竟，这里永远是我的家。即便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不，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的。”

公孙策突然抬起头来冲所长微微一笑，眼中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您忘了？思思走之前，给了我很多珍贵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我想，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一定会从那些东西里找到办法，将他们一个一个都带回来。”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重新团聚了。对么？所长。”

公孙策自顾自的说着，将所长垂落下来的手拉起来放在他胸口，然后覆上他的眼帘，轻轻的摸了摸。

不管如何，起码现在您跟他们，已经团聚了吧……

后来的日子，几乎是过的飞快。仿佛在一眨眼之间，就到了1974年。

而这一年，公孙策又从吕军那里得知了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由于中央下达的一项新举措的决定，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下方到农村的人，可以申请重新回城了。

公孙策首先就想到了陆鸣，于是急急忙忙替那人填好了申请表，交给吕军请他帮忙。

吕军自然不负所托，很快便办好了一切手续，让公孙策带着充足的准备，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陆鸣被下方的地方位于陕北一个贫困边远的小山村，公孙策下火车转汽车之后又走了好几十里的山路，终于找到了他所在的那个生产大队。

只可惜他赶得时间不巧，下午三点正是上工的时候，队里所有的青壮劳力都去了队里开垦农田，只留着；老弱妇孺在村子里看家。公孙策一路问过去，从他们杂乱无章的描述里分辨了好久，才总算是找到了陆鸣家的大致方位。

地方非常偏远，在村子最西头的一个破败的窑洞里。公孙策来到门前敲了很久，却始终无人出来应答。正当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门儿时，身后就传来一个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怯懦女声。

“请问……你找谁？”

公孙策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又黑又胖的女人站在他背后，手里还捧着一个笸箩。一见他面生，那女人的脸上立即泛起了浓浓的戒备之意，将笸箩丢在一边不安的揪起了衣角。

所以公孙策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只是冲那女人淡淡的笑了笑，语气温和的问她道。

“大姐，我想打听一下，67年从甘肃酒泉被下方到村子里的陆鸣，是住在这儿么？”

“哦，你是说我当家的吧，在，在。不过他这会子上工去了，估计要等收工了才回来。这位同志，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先进来坐，我去给你舀碗水。”

公孙策维持着温柔的态度跟那女人道了谢，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瞬间就窜上来好些个疑问。

当家的？难道说陆鸣在这里这些年，居然成了家了么？

这样想着，公孙策抬脚便迈进了陆鸣家的窑洞，将四周打量了一圈之后，又止不住的泛起酸楚的感觉来。

这荒凉贫瘠的地方，都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了。窑洞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年，四下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也没有电灯，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张毛主席像有些鲜亮的色彩——虽然有大半业已是剥落了。而从房间里乱糟糟的情况来看，那个跟陆鸣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女人，也不是什么操持家务的能手。

正在他想得出神时，屋子角落里的炕上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便有三个小脑袋从乌漆抹黑的一团被褥里探出头来，怯生生却又好奇的望着他。

公孙策这才反应过来，既然陆鸣都成了家，那也应该有了孩子的，不过看那三个脏兮兮的脑袋，他实在是无法将他们和自己那个漂亮的惊人的同事联系起来。而且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几个孩子之所以一直躲在炕上不下来的原因。

生活实在是太过贫困，孩子们怕是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因此也只能靠着那床破烂的棉絮，勉强遮挡。

公孙策一瞬间就被浓浓的内疚和自责之意给淹没了，胸口也堵得直发慌。仅仅是为了所长当年的一句话，他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事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自己面前，而侥幸活下来的，也成了现在的这般光景。

“当家的你回来啦？家里来了个城里人，说是找你的。”

不一会儿，公孙策便听见外面传来女人的招呼声。他急忙站起来，带着些许期盼与急切朝门口迎了过去，轻声唤道。

“阿鸣——”

话未说完，公孙策整个人已经像遭了雷击一般，直挺挺的愣在了那里。

由于常年闷在避风避光的实验室里工作的缘故，公孙策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看起来却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而照理来说，陆鸣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又生得无比漂亮，就算是被下放到农村过了这几年，也不该与原来有太大的出入。

可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个看似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穿着身粗布衣服，头发花白，黝黑粗糙的皮肤上深深浅浅的布满了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珠子里更是没有任何神采，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